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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安 德(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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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多娄敬显和尉相愿到昭阳殿向高纬谢罪,交代了自己谋划杀高阿那肱的事实,纵然高阿那肱神情忿恨,高纬少有责备之词:“丞相为人刚直,确有不少得罪人之处。人非圣贤,丞相固然时有过失,罪不至死。二卿认为丞相有什么举措不妥,本来应当当面指出,相信丞相一定能改过。有什么误解,今日便在此解开吧。”
斛律孝卿附和道:“二位使君都非不明事理之人,国难当前,怎么能作出这般不明智的举动?周人未来寇,我朝中先乱,岂不是给敌寇可乘之机?有任何新仇旧恨,都应该待燃眉之急过去再行处理。”
“臣知错。”两人跪着向高纬告罪,莫多娄敬显暗地里瞥了高阿那肱一眼。高纬等人绝口不提他们谋立孝珩的事,是时机未到,还是真的不知晓?难道高弘节没有全盘托出他们的计划?二人一边心中祈祷如此,一边担心猜疑。高纬看起来没有加害他们的意图,但谁知何时他们能踏出昭阳殿?
“启奏太上皇,广宁王求见。”莫多娄敬显和尉相愿迅速回过头,孝珩一定是来救他们的。高纬的情绪突然紧张起来,并且把忐忑写在了脸上。而高阿那肱磨刀霍霍,准备向孝珩开战。
孝珩一身戎装,迈进昭阳殿,目不斜视,甚至对莫多娄敬显和尉相愿也视而不见,对高纬作揖:“臣高孝珩,参见太上皇。”高纬望他一眼,迅速移开了目光,支支吾吾,没有作声。
高阿那肱冷笑道:“广宁王来的正好,太上皇有事询问。广……”
“臣绞尽脑汁为陛下出谋划策,只期望败退周师,复我河山。”孝珩没有理会径自向高纬说话,阻断了高阿那肱的话语:“然而陛下听信小人之言,不辨忠奸,不赐予臣与周人决战之兵权。臣只能乞陛下下令出臣于邺城之外,臣自筹兵马,与周师决一存亡。”
初闻事败,孝珩也六神无主。他不能直接逃出邺城,很可能高纬已经下令诸城门,他一旦到了城门下,就会被逮捕。他最后鼓起勇气入宫,是因为唯有得到高纬的诏书,才能让他平安离开。但凡高纬尚存一丝理智,就不会杀他,否则大规模的动乱不可避免。他的幕僚带领侍卫和他们手下的军队就在宫城外,高纬如何不忌讳?让孝珩走,这是对高纬、对孝珩都有利的办法。
一番话使得高纬顿时愣在了当地,被孝珩无视的高阿那肱心中多有不忿,高声斥道:“何谓自筹兵马?自立门户吗?”
孝珩居然没有争辩,目光凛冽瞟了一下高阿那肱:“朝廷不肯让我领兵击贼,不就是怕我会造反吗?孝珩此去若能赢得了宇文邕,就带着军队去长安,这样造反也不再于你的国家有碍。”他去到长安,然后划黄河而治吗?而这样,高纬的国家就能保留下来——
“今日事急至此,竟然还如此相猜疑。”对于高纬的迟疑,孝珩不屑地讽刺。
“好。”一向在政事上保持沉默的高纬竟然如此果断地回答,不止高阿那肱,连孝珩都吓了一跳。高阿那肱刚要出言阻止,高纬直接对斛律孝卿说:“有什么官位空缺的?给广宁王一个刺史,不为过吧。”斛律孝卿会意立即去叫人起草诏书。
在高阿那肱看来,放走高孝珩无异于纵虎归山,但高纬不想那么多,高纬怕麻烦,能解决一个是一个,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高孝珩的要求很中肯,答应了他,一来高孝珩离开了邺城他就不用天天担心怎么去对付高孝珩,二来宇文邕这个大麻烦就丢给高孝珩去解决吧,他高纬也可以暂时安枕一阵子,高孝珩解决不了,他再出马,高孝珩解决得了最好,就让高孝珩去长安称帝吧,他依旧在邺城做他的无忧天子。
拜领了诏书,孝珩一行人大步走出昭阳殿,尉相愿在后拍了一下他手臂,孝珩停下,回头高弘节追了出来:“二叔……”高弘节愧疚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孝珩。孝珩进来前已经听说有人将他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在昭阳殿上看见高弘节,他便知道了是谁。
默不作声,猝不及防一拳打在高弘节脸颊,高弘节身体向一侧歪去。孝珩疏于武艺,又长期劳累愈加虚弱,他的力气不大,所以这一拳尽管来的突然,高弘节连脚步都没移动一点,左脸颊只是有些发麻,大约没有伤到。错愕之后,高弘节甩开衣袖,正身向孝珩行大礼:“恭送二叔。侄儿祝愿二叔,旗开得胜。”
孝珩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冰冷入髓,弘节头微低,也能感受到。然后孝珩冷哼了声:“你该祝愿我一败涂地,否则来日我若来此,恐怕要先为我高家清理门户。”话音未落,孝珩头也不回带着众人离开。
宫门处,莫多娄敬显骤然放慢了脚步,待有人喊他,孝珩才觉察。莫多娄敬显对孝珩作揖:“殿下若走,邺城谁来守?”孝珩缄默,因为莫多娄敬显双目噙泪,“殿下弃邺城,臣不能弃。臣从晋阳来此,就是为了守护大齐命脉。丢了邺城,我们还有希望吗?臣不能走,即便是为昏君,臣要留在邺城。殿下,恕臣不能再效忠殿下,共谋光复大计。”
孝珩握住他双手:“你是忠臣,诸天神灵识你诚心,会庇佑于你。城外有你用武之地,城中怕无你容身之所。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强加于你,可惜我失一良将。”孝珩自问并非贪生怕死,只是邺城已容不下他。他离开邺城,绝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抗击周人,尽管失去了邺城朝廷的财力兵力,胜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殿下……”莫多娄敬显话语凝噎在喉,半晌,“臣要回去,向太上皇坦诚,是罪是饶,只能听凭太上皇处置。若不能为国而死,是臣的遗憾,倘王爷有回来之日,请为臣报仇雪恨。恕不远送。”孝珩默应,莫多娄敬显向同僚们一一告别,决然往宫中走回去。
此一去,凶多吉少,众人心里明白,却无人讲得出来。莫多娄敬显的言辞让大家感慨良多,尉相愿愤然拔刀砍在了旁边的柱子上:“大事去矣,知复何言!”
一群人赶往城西会合,在举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一失败的准备,他们不敢在邺城多逗留片刻,因为高纬反复无常的为人,不知何时会突然反悔将诏书收回要捕杀他们。动作快的已让家眷收拾好行装赶往城西,有些人则连道别都没有办法。
“白泽,立刻回去接夫人、世子。”孝珩没有对王妃讲什么,甚至好多天没见王妃的面,但是他曾经让人传话,让王妃、吴姬简单收拾一下,随时可能出门。
白泽高兴回道:“殿下,王妃说自己会来找殿下!”白泽因为自己的预见而沾沾自喜,孝珩只是颇感意外地望了他一眼。
街畔驻着两匹马。“殿下,王妃!”隔着很远,白泽就认了出来,今晨出门前看见王妃正是那一身装扮,藕荷色丝巾包着头发,不过多了一袭金黄狐裘。在狐裘中部露出半张小孩的脸,是世子。另一匹马上,鲜卑乳母前面趴着椒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