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20、广 宁（一）

　　长乐王尉世辩奉命率领一千骑兵前往查探周军的行军情况，朝廷对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周师似乎还没有确切可行的对策。尉世辩是神武帝的姐夫、开国元勋尉景之孙，其祖父尉景文武双全、父亲尉粲勇武过人，加之与皇室的亲缘关系，历文宣、废帝、孝昭、武成直至后主几代都受到重用，家族显赫一时，尉世辩袭封长乐王，将门出身的他在这种时刻应该能真正派上用场了。

　　然而，带着一千骑兵的尉世辩才到滏口，望见一大群乌鸦从草丛中飞起，因为周人的旗帜是如同乌鸦羽毛一般的黑色，尉世辩误以为周军行到此地，拔腿就跑，一路飞驰到邺城郊外紫陌桥，才敢稍作休息，这时行在后头的士兵才回报说，没有周军，只是一群乌鸦。

　　尉世辩灰溜溜地回到皇宫见高纬，高纬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连骂尉世辩的心都没有，随意将他打发了，让大臣们赶快寻找再想办法。

　　“太上皇，”是宦官邓长颙，邓长颙是一位爱好文学雅乐的宦官，也是最深得高纬喜爱的宦官之一，高纬怯于见不熟悉的人，与他最亲密的伙伴就是宦官，他们的话在高纬那里也显得颇有分量，“臣有一策，周师自北而来，迫近邺城，既不可守，不如南投陈国。”

　　高纬没有半点反应，在犹豫。高阿那肱不屑地讪笑，他最鄙视的就是汉人，要他去江东与吴人为伍，不可能。高纬长年累月受高阿那肱等人的影响，对汉人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因此对邓长颙的提议没有太多想法。

　　这时一张不太熟悉的面孔从班列中走出来：“臣启陛下，臣以为邓侍中之计可行，陈主素称自己宽宏仁厚，比之突厥人的善变，陛下若往陈国，身命定能保全。”

　　陈主宽宏仁厚？高纬没有什么了解，不过现在的陈主陈顼是杀了两个侄儿登上皇位的，这事高纬倒知道。但在高纬的认识中这不能代表一个人残忍，因为他的伯父文宣帝高洋杀了姐夫魏帝元善见、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他的伯父孝昭帝、父亲武成帝合谋杀了他的堂兄废帝高殷，还不只是这样，武成帝高湛还杀了平阳王高淹、河南王高孝瑜、河间王高孝琬、太原王高绍德、乐陵王高百年，其中两个比起陈顼那两个侄儿来还要年幼许多。而高纬自己，还杀了叔叔博陵王高济、弟弟琅邪王高俨，如斛律光之类的权臣高纬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那都是无奈之举，因为他们不死，他们就会要高纬死，因此这不能证明他的本性残忍。陈顼不过杀了两个侄子，相比之下，确实称得上“宽宏仁厚”了。

　　在高纬的印象里，江东的汉人都是像陈顼的前几任梁朝皇帝萧衍那样的，滥施仁慈，即使造过反、投过敌的子侄回到身边，依然待之如故。那么高纬去到那里，必然也能受到优待。他们不会伤害高纬，而且高纬常听人说建康、吴郡、会稽等江东之地是旖旎秀丽的温柔乡，对此高纬深信不疑。高纬见识过陈朝来的使臣，男人都如女子一般温柔秀雅，何况是南朝的女子？

　　诚然，高纬动心了。确实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过了这么多年驰骋狩猎的生活，去感受一下谢灵运游山玩水的经历也不错。纵然高纬痴迷狂热于高昂激烈的胡人乐舞，曾经领教过江南丝竹的高纬对那也不是太反感。南方有那么多精通音乐的文人雅士，高纬正好可以用他的胡琴琵琶与他们切磋交流一下，说不定他还能因此名垂史册，作为一个在艺术上颇有建树的帝王。

　　又有一个问题摆在了高纬面前，韩凤不冷不热地问：“你怎么知道陈主一定会收留我们？”韩凤不想去陈朝，南朝文风盛行，如颜之推、邓长颙这些文采斐然的人去到陈朝尚能博得一席之地，如他韩凤这样汉字都认不全的去了，哪里还能得到任用？韩凤讨厌说汉语，更不可能去学那别扭的吴地语言，如此一来沟通都成了问题，吴人恐怕要把他当稀罕动物一样参观。

　　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的高纬被韩凤一言点醒，北齐历来注重跟北方蠕蠕、突厥之间的关系，一方面这些北方游牧民族隔三差五来骚扰边境，另一方面为了遏制周国。而南方陈朝，自天保年间齐军南下被击败之后，双方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礼尚往来，但没有和亲、没有更多交流，直到前段时间的陈军大举北侵，攻城略地。

　　早知有今日，应该多多发展与陈朝的关系，如果两国皇帝有一定亲缘，高纬算是去投奔亲戚，也还好说，如今陈朝有什么理由非要收留他们一大家子呢？

　　颜之推建议：“臣提议陛下招募吴士千人为先行，取道青、徐之地，沿途收纳吴人。这些吴人不仅可以为我们探路、一路保护陛下安全，到了吴地，陈主也断然没有不纳之理。”本来青州、徐州以南至长江的大片都是齐国领土，但现在已尽被陈朝收入囊中，青州、徐州已沦为边境。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带着几千吴人过去，就算是救了他们的人，陈主难道要将大量北来归乡的子民拒之城外？高纬正思索间，一个因愤怒而高昂洪亮的声音惊吓了他：“颜之推！你这个南朝来的逆贼！为何不把你的来历一五一十禀报给太上皇？”高阿那肱正是看到了高纬似乎动摇了的神情而愤怒。

　　颜之推的来历？高纬此前几乎没有听过颜之推这个名字——不对，听过，高纬有一点印象，但对颜之推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高纬一点都不知道。听高阿那肱的话说来，颜之推似乎是有大阴谋。

　　果然，高阿那肱让颜之推交代来历，颜之推即愣了一下，仿佛不知从何说起，或有难言之隐。和高阿那肱一样痛恨着汉人的韩凤面带讥笑说：“太上皇，当年周人破江陵，此人是要被押到周国去的，半途逃到我国，亏得先帝大方，收留了他。”

　　同样为侍中的宦官陈德信立刻对高纬道：“陛下，臣以为颜使君之计切实可行，无关乎他从何而来。”颜之推谦恭地跪了下来，他自南朝而来，染南朝风气，为人放荡不羁，但他的才学与人品却是备受推崇的。

　　“颜之推是汉狗，不知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心系陈国，妄想南归。他劝陛下移驾南投陈国，无非是想借此在陈主面前邀功，得个一官半职，还要‘顺便’招募上几千吴人，难道不是为了让陈主和那些吴人感激你使他们南归幸免于周师的铁蹄？”高阿那肱的分析丝丝入扣，颜之推利己的心理全部被摊在高纬面前。

　　颜之推反问：“不南投陈国，丞相有何良策？”这是一个更大的问题。高纬再一想，颜之推的计划虽然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思考出来的，但算得上是一个利人利己的良策，高纬并不因此受到什么损害，如今除了南下奔陈，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高阿那肱沉默下来，强自驱散怒火，众人都在等他说话。无计可施的高阿那肱放软口气，退一步：“臣是为陛下着想，吴人前番还跟我国通好，寻又大举犯我疆土，这样的国家怎么可信？若无法可施、若无法可施，臣提议陛下将珍宝辎重先移往青州。如果青州等齐地也不可守，再渡海入陈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