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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广 宁(七) ...

  •   尉相愿带走的都是齐军的精锐,加上是临阵投敌,对齐军的士气打击极大。高湝和孝珩晚上就宿在了兵营,高湝坐在一辆运粮的小推车上,周围无人敢靠近。孝珩在他对面不远,坐在一只装满东西的麻袋上。

      夜色已深,一些士兵都陆陆续续去休息,明天面对周人,还有一场恶战。高湝双手按在两只膝盖上,内心痛苦愤恨不已。白泽的手边带着一只笛子,孝珩让他拿过来,这样坐着太过无聊,只会让人的内心愈加纠结。笛声初响,高湝抬一下头,他不知孝珩在这种时刻怎么还会有这般闲情逸致。

      一贯在宴会上吹的是旖旎富丽的江南乐曲,孝珩竟然吹了几曲当下流行的小调,高湝情绪放松了一些。若是孝珩在这种时候再吹他擅长的《梅花落》或其他咏痴男怨女的南朝乐府曲子,高湝听了会更加愤怒的吧。孝珩显然很识趣。

      当士兵们大多睡下,嘈杂渐渐归于沉静,笛声开始在寂静的天空悠扬流转,回音绵长,多了几许悲伤意味。孝珩握住笛子按在了大腿上,他担心这样的情绪影响了士气。高湝望着他,苦笑:“现在我多想唱《敕勒歌》。”

      孝珩也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高湝的头也垂了下去,过了良久,好像受不了没有话说的尴尬,也许是有点害怕安静,他再次说道:“人人都夸广宁王的笛子是山东一绝——好像河南王的棋艺也独步山东吧,广宁你若生在江南,做一届逍遥自在的文人,也不必经历这腥风血雨的乱世。”腥风血雨,他指的是自天保末年以来,齐国不断的内斗和战乱吧。

      “那任城你呢?”

      “我以为,我是个只会舞刀弄棒的粗人,还是不适合那种细软的温柔乡。但是,”高湝的语意突然转折,“要有太平日子过,做个担柴挑水的农夫也不错。若生来没尝过富贵滋味,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孝珩的眼角倏然划过一道光,若生来没尝过富贵滋味,做个担柴挑水的农夫何尝不幸福?为何他们生来就在高家呢?若非生在高家,他就不用参与那么多明争暗斗;若非生在高家,他就不用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若非生在高家,他就不会沉溺于权力与富贵;若非生在高家,他就不用与高湝作这垂死挣扎。

      高湝忽然警觉起孝珩的眼泪:“你怕了?”他的眉头紧蹙,声音因愤怒颤抖。然后,他还是沉沉一叹:“你若怕了,我可为你打开城门。”他的手虽然依旧在膝盖上,却剧烈地颤抖,如同他的声音与意识。

      孝珩摇头:“怕又如何?谁让我同你一样,姓了高?”他们不肯放弃斗争,不仅是为了高家的基业、个人的尊严,既然他们姓了高,一旦亡国,注定了逃不过一死,他们和其他的大臣不同,除了抗争到底,没有生路。

      闻言,高湝潸然落泪,这是他最无奈的选择,无可选择的选择。

      次日,清晨,胡笳战鼓齐作,信都之兵倾城而出。

      高湝在阵前厮杀,孝珩阵后压阵,不知什么时候,高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孝珩的视野范围内,埋没在红黑交错的士兵的身影中。左军溃退,周军从左路抄近,将达孝珩所处之地。白泽冲过来牵住孝珩的缰绳:“郎主,任城王找不到了,他们是来抓你来的!”

      孝珩用力把缰绳从白泽手中拉出来,不多理会白泽,举槊:“援护左翼,杀!”眼见阵中的红色越来越少,被黑暗吞没,中军和右军也自顾不暇,孝珩持槊拍马亲自杀入几乎完全崩坏的左军。“郎主!”白泽扛枪追过去,周军势头那么猛,凭孝珩的武艺,简直是去送死。

      一员周将看见孝珩眼中即闪过光,即刻持槊冲着孝珩过来。“高孝珩!”孝珩看不见这人是谁,但对方似乎从铠甲认出了他。正在杀周兵的孝珩眼前一黑,被击落马下。白泽砍掉几个步兵,跳下马跑向孝珩。孝珩在地上连滚了几个圈才免于被马蹄践踏,周兵们见一员齐将落马,纷纷围上来举矛乱刺。白泽嚎叫着直冲到孝珩身边,忽然身子一倒,整个人盖在身上。

      一个人重重压在孝珩身上,使孝珩免于受周兵杀戮,孝珩不知道是谁,试图去扶身上的人,却发现重得扶不起来。死了,已经死了——

      面对完全无力反抗的孝珩,周兵拉扯着将他拽起来,摘掉他的兜鍪。孝珩面如死灰,周兵押着他,他回身望了一眼那个保护了他的人,面朝下趴在地上,血肉模糊,而那身衣服他认得:“白泽……”孝珩喃喃,落泪。

      “这是谁?”周兵拉着俘虏的齐兵,一个个指认被俘的将领。

      胳膊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的齐兵瞄了一眼,闪过惊讶:“广宁……”

      “广宁?”齐兵点头确认。周军如获至宝地欢呼起来,然后有几个人飞奔出去。孝珩默然,撇过头。周人已经控制了信都,他和其他俘虏一样被丢在刺史府外等待确认身份,等待军医疗伤。孝珩伤情较重,因此排在前面。很快,几个周兵来毕恭毕敬地把他抬到一个房间里,两个医生已经等在那里。

      高湝面无表情,却明显散发着一股寒气,驱使人们离他远远的。“王爷!”当有人这么喊时,高湝下意识地转过头,才意识到人家喊的不是他。迎面走来一个男子,比自己还年轻上好几岁,貌不惊人,而神采奕奕,目有精光,乍然如一阵秋风吹来,并无寒意反而有一股清爽。宇文宪,高湝心中立刻有了答案。高湝冷漠地别过头,士兵呵斥:“这是我们齐王,快跪!”

      高湝狠狠瞪他一眼,然后面带讥笑斜睨宇文宪:“我看这位小弟年纪还比我轻,哪里有要我跪他的道理?”

      宇文宪出人意料的热情,微微一愣,带笑说:“任城王何苦这样呢?”走到高湝身边,竟然为他松绑。高湝尚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他招一招手,一群人从后面墙角跑了出来。高湝目瞪口呆。

      “郎君!”“爹爹!”士兵拦住扑上来的妇女少年,宇文宪轻轻提起士兵的枪,卢妃扑到高湝身上号啕大哭。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阔别半年的妻子都平安,高湝以为此生难再相见,如今居然得以团圆。高湝将他们都用双臂抱住,泣涕凝噎。

      高湝拥着妻儿,面向宇文宪道:“下官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只我一人幸运地存活至今。却不幸遭遇宗社颠覆的惨事,今日若得一死,无愧祖宗坟陵。”

      “郎君!”卢妃哭号着喊他,高湝哀叹着摇了摇头,深知他心意的卢妃虽不再说话,哭声愈加凄惨。

      宇文宪抱歉地笑笑:“任城王是死是活,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主上并无杀害你们的意图,在此之前,请好好活着,以免我对主上不好交代。现在还是随我走一遭,去见见你的老朋友吧。”

      “孝珩?”宇文宪没有回答,高湝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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