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80、中 山（五）

　　天保二年十月丁卯，文襄皇帝神主入于庙。

　　忍耐许久的燕氏，偷偷掀起帘子一角。“小柔。”听到这声轻唤，燕氏赶快放下了帘子：“皇后……我是想，不是说让我见到绍信吗？绍信又在哪里呢？”

　　静德皇后近身到车帘边，掀开一条缝向外看了一阵，指着一辆马车道：“那是卢妃的车，绍信也许就在她那里，等一下你就能见到了。”燕氏垂首。

　　耳畔忽然响起某种熟悉的声音，燕氏紧张地转头去望，忽又忆起身后静德皇后敏锐的目光，黯然低头。静德皇后轻轻一声叹息，让宫女掀起帘子一边：“车内有些气闷。小柔，你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吵闹？”燕氏抬了一下头，闷闷一声叹息，又把头低下。“今年是天保二年了。”静德皇后忽然说道。

　　燕氏疑惑地看了一眼静德皇后：“是。”不料静德皇后却不再出声，燕氏只好按捺下不解。

　　过了一会儿，静德皇后又道：“我好似听到了孝琬的声音，小柔，你帮我看看孝琬在哪边。”

　　“是。”燕氏伸头到帘边。静德皇后的车前就是由侍卫牵着马行进的诸位皇子，再往前是密密麻麻一片刀林。一打开视野燕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身材最为高大的那人身上，和兄弟们一样的一身绯袍，颀长健硕的孝瑜格外引人注目。燕氏慌忙错开目光，寻找孝琬的背影：“应是走在最中间。”旁边的孝瓘和孝琬的身材相仿，燕氏又不常见到他们，实在分不出来。不过按理，孝琬是走在中间的。

　　静德皇后没有答应。“前些时候卢妃流产，二郎君早早派人送了信去，他却是以随驾幸晋阳为由至今才回。这点真是像他的父亲，或者说是薄情好呢？”静德皇后的面上露出淡淡的忧伤。

　　“皇后……”燕氏知晓静德皇后口中的人是谁，想要表示不同意，却不知如何开口：“大郎君……河南王只是以大事为重吧。”

　　静德皇后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渐渐合上了双目。燕氏局促地缩起了身子。

　　待到仪式结束，燕氏就随静德皇后的车驾一起回到了久未踏足的府邸，热闹繁华似与往昔并没有多大改变。燕氏却像生疏的宾客坐在大堂，等待着乳母把绍信带来。在宗庙只远远看了绍信一眼，并没有机会与之交谈，等待会面的心情万分紧张。

　　一杯散着热气的酪浆在她面前放下，燕氏抬头，惊讶地看着从容微笑的卢妃：“夫人……王妃……您怎么可以屈尊做这样的事呢？”卢妃但笑不语。

　　“嫂嫂。”燕氏和卢妃同时转头，看着门口在乳母牵引下爬过门槛走进来的幼童。

　　燕氏惊喜地直起身子：“绍信……”

　　无视燕氏的期待，绍信却走向了卢妃，燕氏的欣喜被意外地浇了一盆冷水。卢妃指着燕氏说道：“绍信，这是你的娘亲，快叫娘。”

　　绍信循着卢妃所指看了看燕氏，却天真地问卢妃道：“什么是‘娘’？”

　　卢妃愣住，燕氏失落地坐下。绍信看着一颗颗从燕氏面颊上滚下的泪珠，慌忙问：“阿姨，你为什么哭呀？”绍信拽着乳母把她掖在袖子里的手巾拿出来，递给了燕氏。

　　燕氏轻轻推开绍信的手，取出自己的手巾擦眼泪：“我、我没有哭呀。”

　　急了的卢妃拍了一下绍信的脑袋：“快叫呀。”

　　被一向温柔的卢妃这样用力打了的绍信泪眼汪汪望着卢妃，倏地转身扑到乳母怀里大声哭起来。卢妃更加手足无措，伸手想要去拉绍信，燕氏拦住她道：“算了，他不愿意就不要叫了。”

　　一双有力的手把绍信从乳母怀中抱了起来，绍信转而扑在他的身上呜呜哭泣。“不要哭了，绍信很久没有看到你娘了，抬起头好好看看。”孝瑜硬是把他的身子扳过来，面朝燕氏。绍信满脸委屈地看着燕氏，片刻又扭过头趴在孝瑜肩上。孝瑜百般劝解无用，把绍信还给乳母，愧疚地对燕氏说：“他和孝瓘一样，习惯了没有母亲了，怎么也不肯叫‘娘’。”

　　含泪的燕氏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河南王，您的衣服脏了。”

　　孝瑜低头，肩头和胸前果然被绍信成片的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笑了笑：“我去换身衣服。”看见燕氏手里的丝巾，又改变了主意，拿过燕氏的手巾自己擦，燕氏见状赶紧近前一步替他整理。

　　乳母周氏瞟了眼卢妃，卢妃侧首默然不语，乳母也只顾安慰着哭泣不止的绍信。

　　绍信的哭声到后面变成了干嚎，孝瑜看着扑在乳母身上的绍信：“哭停了吗？抬起头来。”

　　绍信有些害怕，不敢再出声，偷偷斜眼去看孝瑜的脸色，见到孝瑜脸上尽是不耐烦，吓得又缩进了乳母怀里。孝瑜深吸一口气：“哭够了就抬头！”音量控制得很好，不至于太响，却足以吓到绍信。

　　“河南王……”燕氏有些担忧。

　　绍信万分委屈地慢慢抬起头，向卢妃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卢妃没有任何的表示，绍信这才放弃了逃避孝瑜的想法，老老实实地面对孝瑜。看见他委屈的可爱神情，孝瑜忍着笑作出严肃的表情：“不用看着我，看着你娘。”

　　绍信的目光慢慢移动到燕氏脸上，燕氏苦涩而欣悦地一笑。孝瑜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叫‘娘’。”

　　绍信鹦鹉学舌地叫了一声：“娘。”尽管只有一声，燕氏已不胜欢喜，连连点头。

　　“真是又娇惯又淘气，都叫卢妃给宠坏了。”孝瑜爱怜地揪揪绍信的小发辫。见到孝瑜气消，绍信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收了委屈的样子高兴地笑了。

　　燕氏躬身道：“殿下、王妃如此怜爱绍信，妾身感激不尽。”

　　孝瓘安静地站立在静德皇后身后。静德皇后沉默地望着天空，许久，转身：“去叫燕阿姨，该回宫了。”

　　“阿姨不留下吗？绍信怎么办？”孝瓘睁大了眼睛。

　　静德皇后笑道：“绍信不是有你大哥大嫂照顾吗？你大嫂对他很好啊，不是吗？”孝瓘看着静德皇后端庄祥和的面容，目不转睛。静德皇后奇怪道：“孝瓘？”孝瓘转过身去，径自走入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