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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王子的叙述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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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贝壳。
不,我不想睡,我也睡不着。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惊讶!只觉得胸腔里涌起一阵内疚得无法言喻的心情。我的鲁莽与我的无知,我的轻率与我的无能,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后果居然是我父亲的遇险。
我无法思考了,我策马冲了过去,随手捡了一把剑疯狂地砍杀,也许是我的自责化作了怨气,怨气化作了怒气,我不知道,总之我一时间竟好像恢复了力量,忘却了一切。
我听见刀光剑影之中,夹杂着劲风,那是精灵的利箭划破长空,在一片混乱之中仿佛成了最有力的节奏,最坚定的声音。
我父亲看见我了,眼神里有一丝宽慰,然而,他却是在直到看见“他”的时候,方才露出微笑。
贝壳,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我父亲当时的笑容。我是说,我不是没见过我父亲笑,他常常笑,对着我母亲,还有我微笑。对于年幼的我来说,他的笑容如同阳光里温暖的手,告诉我他永远是我可以依靠的肩膀,永远是我坚强的后盾——可是,那天我看见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笑容。
仿佛他肩膀上沉重的负担可以在这一笑中化为乌有;仿佛他身前背后的刀剑可以在这一笑中融化殆尽;他不再是人类的希望、岗铎的国王,却又成了一个纯粹的孩子,无忧无虑、幸福满足;如若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会去在乎什么胜败,抑或是什么生死。
那是他真正曾经生死与共的人。
我看得呆了,差一点被袭来的敌人打倒,不过幸好我老师的一支箭及时唤回了我的意识。那是一种我熟悉的凌厉与轻盈,他在战场上从来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反而是漫不经心的胸有成竹,好像所有的敌人在他面前不过是等着他利箭锋刀伺候的猎物。
“埃尔达里安,”他跃过我的身边轻轻地说,“他们不知道你父亲的身份,千万不要透露。”我如梦初醒一般的悻悻然,幸亏他提醒我。我差点又犯了幼稚的错误。
于是我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厮杀起来。
虽然我的状态不佳,但是我从一个对手手中缴获了一对长刀。也许,我的箭法永远不可能精湛到堪比一个精灵,不过我用刀的方式可是老师亲手教的。
只是,杀归杀,却未能够越杀越少,反而越杀越多起来。那些人吹响了号角,可能因为他们认出了我。不一会,就赶来了一伙骑兵,人多得我们无法招架了。
到最后,我们的马丢了,我父亲的也马中枪倒地,而我父亲身边我们的人渐渐倒下,只剩下了我们三个。
“投降,”对方的首领说,“把王子留下,我饶你们不死。”
我们当然不会相信这话。
我父亲肩膀和手臂淌着血,而我——自然是比“真是糟糕”还要糟糕。
我们的背后是一条河,水流非常急。我脑子里闪着这念头,不知要不要跳下去寻生路。
“别犯傻了。”对方说,“这边上就是激流的瀑布,跳下去是死路一条。”
我父亲忽然笑起来,“死路一条?”他几乎是戏虐的口气,“死亡之路我走过不下数十次了。”
然后他第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我正在惊讶中,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个绿色的身影如同轻盈的羽毛,无声无息跟在了他的身后。
于是我没有选择了。
我吞了好几口水,挣扎着顺着河流漂下,我手上腿上的伤使得我几乎没有办法游动。我知道我离瀑布越来越近,但我的挣扎几乎不起作用。当我终于被冲下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贝壳,你相信吗?我当时没觉得害怕,因为我觉得,我做了一件我的父王和老师都做了的事情,我居然真的觉得无比骄傲。
但是,我并没有死。我被冲下去,却被两只手分别抓住了衣领和腰际的衣服。
我狼狈地吐出好几口水,抬头看着救了我的两个人;一个是我血肉的来源,另一个是我理性的启蒙。我们居然在瀑布的背面,山的心腹之地。
“你没有事吧?”我父亲问道。我点了点头。父亲宽慰地叹了一口气,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可时下一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老师以一种人类无法达到的速度,猛地一下抓紧了我父亲的衣领,把他狠狠拉到自己跟前。
“你!阿拉贡,”他愤怒地说道,“你是中州大地两千年以来,最糊涂、最刚愎自用、最感情用事的人类君王!”
一时间,我和我父亲都呆住了。只听见瀑布的流水哗哗地在身后冲刷着。
我从没有见过老师这样的神情,仿佛一双蓝眼睛里要射出火来。从前他即使再生气,哪怕是我小时候拿了他的箭一支一支折着玩,他也只不过皱着眉头不怒而威,因为他知道自己从不需要真的发怒。
而此刻,他看上去恨不得要把我父亲撕碎了似的。我不知道我父亲有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我很是怀疑。
“听我说,莱戈拉斯,”我父亲过了一会解释道:“你不会觉得我们所谓的谈判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是不是?哪怕他们接受给他们的条件,把埃尔达里安送回来,他们也不可能遵守签订的合约,这只会给他们更多金钱与时间去准备下一次袭击——他们从来是以没有信誉著称的。正因为如此,我谢绝了伊欧莫同意割让罗翰土地的好意,让我的亲信假扮我去谈判,以拖延时间,其实我来之前就计划好这样做了。”
“是啊,是啊,”老师仍然很生气地拽着我父亲不放手。“你的计划可真够完美的!完美到所带来的人马全军覆没,完美到没找到人不算,就连伟大的人王也要身处险境,还差点送了性命!”他气得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怎么解释你那伟大的头脑里装了些什么计划,好让你的军队发现你不在而人心涣散,或是好让这些饲养巨人的家伙发现一下子逮到了岗铎国王与继承人,再也不用打什么仗了?”
我不得不摒除对于我父亲情感上的偏心,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莱戈拉斯,”我父亲换了一种较为轻而且温柔的语气说道,“我没有办法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做,埃尔达里安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亲手把他送到战场上来的,我要亲自把他平平安安送回他母亲手里。”
老师猛地一下甩开了我父亲“人类愚昧的感情用事。”他愤愤地说。
“不论你怎么说都好,莱戈拉斯,”我父亲继续轻轻地说道“我不能失去他,绝不能,他现在是我唯一拥有的,在失去了——”他没有说完,他只是顿住了,可是老师却突然战栗了一下。
“父亲,”我插嘴道,“我很感谢你,可是,我觉得老师说得对,你不该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我并不是一个小孩子。”
父亲深灰色的眼睛用一种深邃的目光盯着我看.:“我知道,埃尔达里安,我并没有把你当作孩子,相反的,我把你当作一个善战的战士,勇猛的将领。”他的声音低沉而感性,“正因为我坚信你的能力,我知道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去寻找你自己的世界,也因为如此,我总是想在你离开我之前,为你做一切我所能做的,因为等你离开我以后我就再没有机会,更因为,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像我爱你那样的——爱着你。”
就在我的情绪如同洪水一样即将涌上之时,我看见瀑布水花闪烁照射下的我老师的脸庞。白皙如同月色一般皎洁,在光与水的阴影里投下片片麟光。他默默将长长的睫毛合拢下来,而那长发在瀑布交映下几乎与流水融为一体。
贝壳,不知为什么,我那时只觉得一片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