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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四 天数 ...

  •   杨戬

      “虽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只因目下火烧眉毛,说不得只好提它一提——师叔可记得当年如何收服弟子的么?”
      土行孙察看着师叔的神情,下意识地开始抓耳挠腮。——他虽然平素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逍遥散人样,其实对昔年受申公豹挑唆助昏君伐周的一段旧情耿耿于怀。又因为那时一段着实好笑的故典,他当着我更是从来不提往事。
      师叔见他如今问得郑重,略一思索,点头道:“以你看来,也只有惧留孙师兄的指地成钢之术可降伏张奎了么?”
      “弟子没第二招好想,唯愿得师叔准令立时赶赴夹龙山,请得师父驾临;据弟子看,约摸有个九成的把握。”
      师叔像以前那样,略带征询地看向我;但这次他很快又收回了目光,改为看着未定的远方。
      “旧年岐山拔营时,惧留孙师兄可曾提点过你……”
      “唉,只因我生性不稳当,师父提点责罚我就当吃饭般,一天少说也有两三遭,谁记得那次师父说的是哪篇哪章……”
      邓婵玉微微皱起了眉头,刚要开口,又止住了。——土行孙侧过身面对他的妻子,也许使了个甚么眼色;或者,只是看向她。
      “你既熟悉往夹龙山路径,务必取道便捷去处,途中多加小心。”
      “弟子晓得。”
      雷震子半晌一语未发,此时忽然上前:“师叔,弟子请令和土行孙同往夹龙山,以作应援协助。”
      “又何必,我这差事本是悄悄儿的,咱两个一高一低,倒更扎眼些。再者说——”
      土行孙见师叔没有准许雷震子同往的意思,连忙接了令箭,三蹿两跳地出了中军帐,临到门口时,回头笑道,
      “若和我一般,耽误了在大营里看对台戏,岂不老大吃亏……”

      大帐里恢复了平静。这平静来得尴尬而诡异,教沉浸其中的人越来越是烦躁。
      师叔坐在帅位上翻看着甚么卷册,并不抬头讲话;南宫适等几员大将肃立两旁,没有甚么人把目光对准甚么人。
      只有我盯着对面那个教人头痛的家伙。——我一路都在惦念,结果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人。
      你哪里知道我乘兴赶回大营交令,一进门却得闻那般凶信的心情——武成王既殁,不亚如大厦未起,先塌梁柱一般。虽然古来大将难免阵前殒命,但谁能料到是此地,此时,此人。
      也许我的确把这座关隘看轻了些……当初就应该拿定主张留在中军,不管师叔拿甚么话来消遣我。
      那么,你呢?素日最有杀伐决断的你呢?我以为你的主意打定,没人能挡得住,何况是些不相干的人。
      你还不晓得……若是我也拿不上路数的人说话放在心上,只怕此身早不在此处了。
      ——若那般,倒也省得争这些闲气罢。

      ……

      “杨师兄,前日两位殿下,武成王,崇侯爷等大将殁了,如今在后营摆祭,你若得空闲时,也去执个礼方好。”
      韦护话音没落,师叔也抬起头来:“正是。他们这两日俱各去过了,你也该全了这个礼数才是。”
      礼数是不能少的,我本该去。
      其实你们多嫌我在这里站着,教帐中冷得像腊月天气,我也晓得。

      所谓执礼,不过是做给生者看的,亡人如何能知道。——我在武成王灵位前上香的时候,心下不由得生出一番凄恻来。
      开国元勋,父子英雄,终不过成了木牌上的几行名号罢。
      那个岐山脚下用银锤指着从魔礼寿囊中跳出来的我,断喝“风化人行者是谁”的白衣银甲的少年……
      那个在比武大会上赢了南宫将军还嫌不够,一力撺掇我“杨大哥你这遭休得临阵逃了,须得跟三哥比一场,我们都等着看哩”的稚气未脱的孩子……
      忆及如此种种,就是自认见惯生死二字的我,若说不动心,也是自欺罢了。

      前面突然鼓声大作的时候,我一时尚未回过神来。倒是一旁跪着的天禄一下子跃起,冲出帐去。
      来到中军的时候,师叔已经在派将了。雷震子领了令箭往外走,正和我撞个对面:
      “方才土行孙的首级号令城头,师叔卜卦得知,是那张奎拦在途中将他暗算了;邓将军一力要为夫报仇,不料出阵正逢那高兰英,也教金针射目,丧在疆场。如今师叔传令大军攻城了,杨大哥快进去才是……”
      他没等我点头,就迈步往前走,没出得两丈远,又折回来拉住我,正色道:
      “方才你一走,师叔就把众人都遣散了,我们也是刚刚得了消息才赶来,你今番休得再埋怨张三李四,快些一同杀进城是正经……”
      这当口还让我险些苦笑出来,只怕再没第二个人办得到。

      这一攻城,便是两个昼夜。将士们轮班休整,又一批批替换上来。
      虽然三军都存了志在必得的心,敌方却亦是不顾性命死守城池,更兼地势险要,竟然不能破城。
      我着实厌恶这样的征战,不仅因为没有单骑闯阵,取下敌将首级的机会,也因为自己空有引以为傲的法术,却没法保护和协助甚么人。
      第三日清晨,师叔传令收兵回营。虽然攻城不下,但渑池的守军死伤甚众,想来已经大挫其锋锐。各营检点人马救治伤员,纷纷忙乱。我交了令从中军出来,正瞥见吊着左臂,龇牙咧嘴往先锋营挪去的小五:
      “这般伶俐的人,今番也挂彩了不成?可还不碍大事么?”
      小五向我一翻白眼:“如今这年月,杨将军也转了性子,不问我们将军,倒问起我来。”
      接下来的一瞬间,他饶有兴致地端详我的表情,然后撇嘴笑道:
      “若这般阵仗,能伤得了我们将军,他也就不值杨将军惦记了罢……”
      ……若非看这家伙一副惨相,少不得当场赏他两拳。
      擦肩而过的时候,小五又补上一句:
      “依我看,他这脾气上来时,虽然两天没有好声气,战场上手法倒更利落些:若不是他替我拨开柄短矛,这会儿只怕要教人抬我走路。”
      ……装作没听见。
      “说起来还多亏杨将军。下次再吵架时,求你们好歹赶在大阵仗之前,免得虚耗了这样的气力。”
      ……有其主必有其仆,果然都是一样可恶。

      将近日落时分,众将休整了一番之后,又陆续聚集到中军。师叔还没发话,辕门外却来了一位客人。
      我很快便认出,这个身材瘦削举止沉稳的道童,正是惧留孙师伯的弟子清风,当年土行孙伐周,我去夹龙山探寻捆仙绳的来历,便是他将我引领到洞中。
      “师叔在上,弟子师兄土行孙在猛兽崖遭张奎暗害,家师已知其详;只因此乃天数,家师亦救不得,特着弟子前来传书,师叔见信,便知破渑池之法。”
      师叔接过书信拆看,不过片刻,颔首道:“多劳师兄费心相助,姜尚已知其中关窍,贤侄回山替我道谢,只待日后相会,必当面致意。”
      清风行了个礼,转身欲去,却被哪吒叫住:
      “师兄留步,小弟有一句话请教。——师伯既知土行孙被害,这个‘救不得’莫非因为尸身被带去敌营,或是身首异处久了么?”
      清风转过身,却不和他目光相对,只淡淡地道:“素来听说师兄是个直性子的人,今日缘何语带机关?家师所谓‘救不得’,便是如师兄和各位心中所料定的——我家师兄上夹龙山之前,家师已知此事,然则……仍是救不得。”
      “……师兄果然爽快。如此说,师伯早晓得‘此乃天数’,于是便端坐洞中,任由徒弟去送命了?”
      师叔喝令他谨言,清风仍是不动声色:“‘天数’若是我能解说得清,难道还叫作‘天数’不成?你步步紧逼,又有何益。”
      ……
      随后几个回合的争论,终于被师叔喝止而罢休。清风告辞出营,师叔将书信里夹带的一道符文递给我,又命哪吒、雷震子、韦护、杨任留下听令。
      大帐中只剩下六个人时,师叔环视周遭,眼光倏然锐利起来:
      “若是这法子能给武成王和土行孙诸将报仇,便该大大感激惧留孙师兄。——至于甚么‘天数’,既然我们解不得,便暂且将它撂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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