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场》月腾蛇

3、为你而来

　　脱离魔吞城无形的侵蚀，程元玉心中逐渐松弛下来。

　　入耳皆是剑锋刺破云朵的清脆绵密之声，程元玉看向天边，发现正有一轮旭日正努力冲破桎梏，冉冉升起。

　　朝霞流光，云雾四散，天地间正以最快速的方式恢复清明。

　　程元玉不禁看了一眼身前面色恢复红润的平铮，放下心来，但想到方才的事，有些无奈道：

　　“平铮，方才你太鲁莽，对方敌我不明，并且观其路数，显然不是仙道中人，既不是同道，那他们会如何行事，自然也不受仙道约束。倘若一言不合冲突起来，你的小命休矣。”

　　许平铮浑不在意。

　　“有师兄在，我的小命就还保得住。”

　　他说着，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似的得意：

　　“我们冥翼山仙名远播，如今天下有谁不知师父止水仙君和师兄你的大名。百年前神魔大战，师父可是功不可没，更何况他也是那场战役中唯一活下来的正道仙君。你是得到师父全部真传的嫡传弟子，那人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名号，我还怕他轻举妄动？俗话说，打狗……”

　　还得看主人。

　　许平铮平日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话说一半才察觉竟然把自己给骂了。

　　程元玉简直被他的胡说八道气了个仰倒，他再不管什么和风细雨如沐春风，当即冷下脸呵斥道：

　　“方才的情况，那时玄倾如果骤然发难，我是没把握全须全尾的保住你！”

　　程元玉心性平和纯然，极少生气，更何况是对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弟。

　　眼下他声音虽不大，但音色清冷，语调生硬，许平铮察觉到不对，立马小声道歉：

　　“师兄，你生气啦？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说这些我自然晓得厉害，我只是……气不过他初次见面便这般无视于你，你可是我们冥翼山的骄傲！更何况……他对你的态度，我心中不舒服！”

　　许平铮见程元玉脸色越来越阴，赶紧扳起三根手指起誓：

　　“但我保证下次再不敢了，以后出门，我断然唯师兄命是从！”

　　程元玉虽大不了许平铮几岁，但自小便以大师兄身份约束自己，因此与这些师弟而言，亦兄亦父。平日里笑眯眯时对许平铮予与欲求，但当真动气时，许平铮骨子里还是十分畏惧。

　　许平铮不敢正面迎接程元玉的怒火，他边说边转着眼睛看程元玉神色。

　　见后者唇角松动，目光也缓和了些，心中稍定，踌躇片刻，还是试探道：

　　“师兄，其实我方才也并非全然莽撞，我看那个时玄倾，非友，但也绝不是敌。”

　　程元玉不说话，但以一幅“我听你解释但你要是解释不清我就把你头拧下来”的严肃神情盯着许平铮大放厥词。

　　“真的……”

　　许平铮越说越

　　“他看你的眼神笔直锃亮，我那天看了个话本上有一句话，眼下用正好，就叫欲语还休。他好大的胆子！我就是看不惯他如此！”

　　许平筝说地愤慨，程元玉不禁打了个寒噤。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你看你还不信！”

　　许平筝急了，声音连带着也高了起来，着急比划道：

　　“那个人只露一双眼珠子，转了几次我都看的清清楚楚，他从一下轿，就落地生根一般地盯着你看，你竟然都没察觉么？”

　　程元玉无语望天。

　　“方才就我一个能打的，他不盯着我盯着谁？”

　　“不是……”

　　许平铮还要再说，程元玉却已经没耐心与他拉扯。

　　“当今魔道横行，嗜血残暴，你方才也看到那坑里的场景了。以后这样的情状，只会遍布各界，越来越多！如今的凶险，断然与我们在冥翼山修炼时不同，所以平铮，你不要再任性，魔族的阴谋绝不仅限于当下，未来还会发生什么，绝对不是你我可以预知出来的，我不愿再有任何无辜性命枉送出去，更何况是你。所以往后再不能像今日这般行事，不论何时都不可将自己置身险地之中，你可记住了？”

　　许平铮低头，再不复方才跃跃欲试似地亢奋，有些颓然地与程元玉认错。

　　“记住了师兄……”

　　“好了，别想方才的事了，先回山是正经。”

　　程元玉欣慰，安抚地拍了拍许平铮的肩头，转而调转方向。

　　许平铮不喜欢程元玉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咬了咬嘴唇，还是踌躇道：

　　“师兄，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他飞快看了一眼程元玉，见后者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立刻补充道：“我是说，这些师弟里，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这话问地程元玉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许平铮自小就由自己照顾，衣食住行，日常起居，年年月月的相处，若说起来，程元玉对他的确会比其他师弟更亲近些。

　　他觉得许平铮许是病了，所以便格外心焦些。想了想，程元玉还是耐心道：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久，加上你身体又不好，我自然是更想着你些的。”

　　许平铮闻言笑了，巴巴地抬头看向程元玉，却由于高度问题，只能看到程元玉的下巴。

　　但他也高兴，睁着亮闪闪的眼睛，认真道：

　　“那师兄，你一辈子最喜欢我好不好？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一辈子。

　　这词委实大了些，但程元玉觉得许平铮似乎很需要些肯定的回答，便点头道：

　　“好，一辈子不分开。”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冥翼山就是他们的家，师父，平铮，还有师弟们，永远不分开。

　　许平铮却不知程元玉心中所想，闻言更加快乐，重重点头，像是想加重这个承诺道：

　　“对，一辈子不分开！”

　　许平铮的兴奋感染了程元玉，他抚了抚师弟毛茸茸的脑袋，缓缓御剑而下，落到一座青石城墙外。

　　剑气逐渐消减，咸水城已然到了。

　　咸水城地处苍梧大陆之间，南临罗刹海，北靠玉渡山，交通纵横，四通八达，自古以来就是一处要塞。

　　它离魔吞城不远，但却与前者际遇全然不同。

　　仙魔大战以后，这里就成了一处明晃晃的“阴阳城”，魔族和其他各族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各自默认的“平衡”，魔族不会在这座城里肆虐，人皇和仙道也派了相当数量的人手驻守在此，因此，这里是交战前的谈判场，也是一道制约魔族的最后一道安全的界限。

　　“师兄，我们不是要回冥翼山吗？为何要落在此处？”

　　许平铮疑惑，但又有点欣喜，山上修行生活无趣，好不容易下山一次，所到之处都是些九死一生的地方，委实让人心烦。

　　看程元玉似乎有进城的意思，他不禁有些期待。
　　却不想程元玉收起佩剑，上下打量了一遍许平铮道：

　　“你身体不好，不可接连剧烈颠簸，我们今日在这里歇歇脚。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一共不到十个时辰，又有一大半是天黑，许平铮什么也玩不成，自然有些失望。

　　但想到起码可以跟师兄继续独处，心中释然，乖巧地跟在程元玉身后进城。

　　咸水城人流斐然，热闹非凡，许平铮被人们的悠闲感染，也生出了些闲聊的兴致。

　　“师兄，你说那个全八云，到底是被何人救走，又去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

　　程元玉老实回答。

　　这事程元玉没跟许平铮说太多，但他越引而不发，许平铮越是好奇，胡乱猜测道：

　　“师兄，你说这个全八云，会不会是被方才那个男子救走了？魔吞城那地方鬼气森森，我看他们忽然出现，恐怕这目的也跟乾坤鼎有大关联。”

　　“他们为何而来我不知，但全八云并不是被那人救走的，他身上的灵息，是新出现的，方才全八云逃脱之时，这人还没到。”

　　许平铮闻言陷入沉默，眼神掩在滑下的发丝后面，教人看不真切。

　　他静默半晌，忽而认真而缓慢道：

　　“师兄，我们要是找不到乾坤鼎，会如何？”

　　内城已到，隔着很远便能听见喧哗的人声，脚步越近，这声音就越真切，熙攘的人群逐渐现于眼前，各个种族，各个行业的人穿梭其中。

　　天空澄澈，微风轻拂，朗朗乾坤之下，尽是努力生活着的烟火气息。

　　许是刚从幽冷的魔吞城回来，程元玉看着眼前，心中忽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热切，这些生命，这些痕迹，是那么真实生动，如果要是找不到乾坤鼎，找不到四神器，启动不了仙灵之力……

　　“找不到乾坤鼎，不止我们，师父师弟，冥翼山，咸水城，这世间的一切，都会化作乌有。”

　　良久，程元玉轻声道。

　　人群嘈杂，但这话一落，两人间同时陷入一种无言的静默。他们都知道，程元玉并非危言耸听，甚至这即将到来毁灭如若不加制止，也许明年，下月，明天就会到来。

　　许平铮仿佛觉得自己说错话，瓷白的面色更白，低头站在原地，眉尾下落，是说不出的沮丧。

　　程元玉自然不会怪他，这已然成为事实的局面，谁也怪不得。

　　“我们会找到的，一定会的，这众生万物，命不该绝，我相信。”

　　程元玉坚定道，似安慰许平铮，也似安慰自己。

　　许平铮不再多言，默默跟着程元玉走进一家驿馆，要了两间上房。

　　店老板十分热情，见二人气度不凡，收了银子后扬起堆满褶子的笑脸，倾情推荐道：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二位仙君今日算是有眼福，小店今夜酉时有神兽表演，二位到时可不要错过。”

　　“敢问老板，是何神兽？”

　　许平铮少年心性，闻言急不可耐地打听。

　　“二位何须急躁，世上之事，自有它的定数，答案不出的时候，好好耐着，该知晓时，自然便可知晓。”

　　店老板故作玄虚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很有禅意地悠然道。

　　这可把许平铮气了个仰倒，眼看他立马就要发作，程元玉及时按了下来。

　　神兽……

　　程元玉的脑中，浮现了方才青丘九尾狐们命丧魔吞城的惨状。

　　神兽自上古就已然存在，是天地自然孕化，身负神力异能，是天生的灵体。

　　仙魔大战之后，众神归于混沌，神兽之主白泽力竭而亡，于是整个天下的神兽，陷入了暗无天日的命运。他们被魔族肆意残害杀戮，被人族随意驱使奴役，眼下的神兽族，可以说是整个苍梧大陆，最卑微底下的存在。

　　普通的人类虽然弱小，但他们乃是天地之灵，自有他们生生不息的道理。而人皇是由人族慢慢脱离而来，慢慢凌驾于人族之上。他们的人数不过万余，但却掌握着最顶端的纵横之术和数不尽的财富技术。

　　所以实际上，人皇就是整个人族的领袖，更何况他们又与掌握无数秘术的巫族联合，代代联姻之下，形成了密不可分的结盟。

　　而仙道自然更加神秘，来去无踪，只有这样的乱世才会下山来匡扶天下。

　　众生都找到了得以合理存活的理由和手段，除了神兽。

　　许是多日奔波有些疲惫，程元玉心中有些难言的沉重，他笑笑，拦住还要找老板理论的许平铮：

　　“师弟，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我们回山先禀明师父再说。”

　　许平筝点点头，转而进了客房。
　　·

　　夜幕降临，外面的声色却刚刚升起。

　　连日的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程元玉的体力已经被严重透支，之前心神全部高度集中，眼下被门外这熙熙攘攘的热闹一激，他就有些昏昏欲睡。

　　侧卧在床，微微闭眼，逐渐进入梦乡。

　　那个人又入梦来了。

　　月白衣袍，如缎黑发，黑白相间中，透着难言的闲适从容，像是自天宫而来的上仙。

　　他缓缓向程元玉靠近，模糊的面目却依然辨别不清。

　　程元玉努力看过去，却发现眼睛却像是睁不开，越想看清，那身影却越模糊。

　　“元玉，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那声音轻的像耳语，亲密地萦绕在程元玉耳畔，倒像是一道咒语。

　　你是谁呢？为何要想我？我又为何要想你？

　　程元玉心中满是疑虑，却问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然后消失不见。

　　程元玉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气息涌过来，这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

　　程元玉支起上身，无声地坐在床榻，默默看向这间屋子的窗棂处。

　　时玄倾正依立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知已经到了多久。

　　巽元剑竟然没有发出警报，程元玉心中诧异，但还是端正了神色道：

　　“你一路跟着我们，可是有事未了？”

　　时玄倾太过高大，只轻轻站在门口，便将窗外大半的月光和灯光遮住，只留下点点星光，乖顺地洒落在他那身宽大的紫衣上，似为他嵌上一顶华美的玉冠。

　　他手无一物，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印，又像是一个男子真切的刨白。

　　“答应了要给你赔罪，所以就来了。不知元玉看到我，可还高兴？”

　　程元玉看着那张金色面具，分辨不出时玄倾说出这话时到底是何表情。

　　他笑笑，不答反问道：

　　“你礼数周到，我先谢过。只是在我看来，你并不是那种只为一句抱歉便奔袭千里的人，有话烦请直说。”

　　光影变换，是时玄倾缓缓移动身体。

　　他走向一旁的圆桌，悠然坐下道：

　　“是有事，但先前的话也是真，”

　　他这样说着，抬手轻轻摘下面具，一双俊目扫向程元玉，声音真挚。

　　“元玉，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