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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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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我讨厌医院。
气管、喉管被切开,血从身体里流出、又从别的地方被输入进来。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在体内流逝。然后砰的一下,我的生命就戛然而止了。
即使失去了记忆,那种感觉也被我的身体记住了。在我刚到乔斯达家、记忆还一片空白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排斥着医院,经常做关于医院的、朦胧的噩梦。那时的排斥因为记忆的缺失而显得天真又孩子气。
而恢复记忆以后,我更直白地对医院感到恐惧——因为那对我而言和死亡挂钩。
我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是一张随时都会被拉断的弓,微微颤抖着。那些痛苦和无助在这一刻同时涌上了我的大脑,冲刷着我的理智。
承太郎的手指划过我的手腕、掰开我紧握着的拳头,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地握住了我的手。
这个突然的动作唤回了我的一点理智。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那只手。
承太郎抓紧了我的手,有意无意侧过身、挡住了摄像头。
“这应该就是第二个区域了。”他说,“到公共区域,碰到其他人的几率就会变高很多……是你啊,花京院。”
走廊另一边的侧门,花京院探出头来:“啊,是承太郎还有乔伊……啊。”
我们在走廊中间的门前碰头了,他的视线扫过我和承太郎握在一起的手上,微微挑起了眉毛:“嗯……有点出人意料……这是什么新型的、需要牵手才能完成的修炼吗?”
我咳嗽了两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就想松开承太郎的手:“误会,我只是有点……紧张。问题不大……噫!!!”
边上突然飘过一个医务人员打扮的白影,推着盖着白布的担架缓缓经过我们的身边,白布下还隐隐渗出血迹。我头皮发麻,抓承太郎的手抓得更紧了:该死,这不但是医院主题的迷宫,还是个鬼屋!!!
我讨厌鬼屋——倒不如说我对恐怖类型的一切都很没辙。原世界花京院想带我玩寂O岭也被我严词拒绝了。
我深深地感到自己被针对了,在承太郎复杂的眼神中红着脸、自暴自弃道:“看什么看?没错,我就是胆小、就是怕鬼啦!”
承太郎咳嗽了一声:“嗯。”
花京院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站在我的另外一边,一手搭着我的肩膀,像哄孩子似的拍拍我的脑袋:“怕就不要乱看了啦,来,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我不会告诉你你背后有一个提着砍刀的护士哦?”
“你不要乱说啊!!!”我惊恐道,“我才不想知道!!!”
“他骗你的。”承太郎说。
我松了一口气:“那就……”
“那个护士提着的是电锯,还在往下滴血。”承太郎面无表情道。
“呜哇!!!!!”我紧紧抱住了他俩的手臂,用膝盖顶开面前的门撒腿就跑,“那还不快点跑吗!!!”
“不用啊哈哈哈哈!”花京院被我扯着,一边跟我一起跑一边笑,“因为承太郎也是骗你的啊?”
“…………我杀了你们——”
这么闹了一圈、跨越了大半个医院区域,我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一些。
“呼……”花京院喘了一口气,解开了一道密码,“好久没运动量这么大了……想休息。”
“这是什么死宅发言啊?”我忍不住吐槽他。
“别这么说,我好歹也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了哦?”花京院笑了起来,“体力下降也很正常啦?”
“区区三十一岁不要说得像自己三十九岁了一样啦!”我戳穿了他,“明明也不怎么累,不要装得很累的样子偷懒啊!你看看承太郎先生,解决了路上一大半的难题,他都没有说什么哦?”
花京院诚恳道:“一直瑟瑟发抖地抱着承太郎手臂的家伙好像没有资格说我吧?”
我瞬间心虚了。
“那你休息吧……”我观望了一圈,发现大概没有恐怖元素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承太郎的手,站到花京院边上,“这个我来。”
花京院这才满意:“可不能偷懒哦,乔伊,再消极怠工拖后腿,我就直接当你是狼了。”
“我哪有消极怠工……”我小声哔哔赖赖,一手搭上面前的机关门锁,“我明明很努力了——嗯?”
就在我把手放上去的一瞬间,脚下的地面突然倾斜了,我看到花京院愕然的脸,感到有什么人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喊着我的名字。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把我扯了下去,我来不及反应,就滑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叫出替身,为自己的身体施加了硬化。比我更快的是一只手。那是承太郎的手——我看着他把我拉进怀里,和我一起掉了下去。
那一刻的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他按在了怀中,他的手按在我脑后,把我的脸按进了他的胸膛里。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急促又安稳,让人感到无比强烈的安全感。
我们一起滑入了坑道,头上的门关闭了,挡住了光线。
这场突如其来的滑坡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们就重新站稳了脚跟、站在了平地上。
承太郎依旧没松开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抓着我的手也抓得很紧,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不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Dio面前、在吊灯坠落的时候,他都很担心我、第一时间赶到我的身边。不管吊灯落下之后我再怎么用“优先度”欺骗自己,我也清楚地意识到了承太郎对我的紧张。
——如果不是黑樱子控制了他,他一定会先救我,那时候他的表情是这样告诉我的。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感到动摇的原因,他、还有其他人对我的善意让我无所适从。
“没事吧?”他问。
“没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推开他,“承太郎先生呢?有受伤吗?”
“我没事。”他的声音平稳了下来,“这里好像不太对劲。”
“……是节目组的机关吗?”我试图从他怀中脱身,探头看看周围的环境。
“机关应该是,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承太郎哑声道,“别抬头,乔伊,别抬头。”
他紧紧把我按在他的怀抱里,重复了一遍:“这里不太对劲,这里像是……”
我听到了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周围一片静谧,我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一点阴沉的光,其余蔓延开的都是一片昏暗。我抬头看着承太郎的脸,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瞳孔中满是恐慌和愤怒。
我意识到了什么。
即使我没有看到周围的场景,我也感到异常熟悉的氛围把我笼罩了。那是我做过无数次的噩梦,在我的记忆里循环往复——
“砰”。
□□被贯穿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滴滴作响的仪器声里,我听到□□重重摔在床上的声音、血流到地上的声音。承太郎紧紧抱着我,身体微微颤抖。
我推开他,转过身。他没能拦住我,只是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第一次从第三人的视角看到这一幕:我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双眼无神,胸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洞。
我的血液几乎在身体里凝固了。
或许这是黑樱子的怀疑,或许这是她对我的警告,她让我想起了上一次我的下场,但此时此刻,我的恐惧反而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愤怒和憎恨。
“……别看。”承太郎说。他紧紧抓着我的手,用力得像是害怕我突然消失:“别看下去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我绝对不会允许、绝不……
我一直隐隐有所预感的事情被印证了。他的手很凉,手心里满是汗水,面色苍白地看着我,像是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
我突然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大步后退,直至后背碰到冰冷的墙面,我才堪堪停下脚步。
承太郎站在原地看着我,像是想上前、重新牵住我,最终却还是留在了原地,眼中满是错综复杂的暗涌。
“为什么你会知道——你想起来了、你知道了那些事……”我的声音颤抖着,“你……”
“是,我知道了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或者说我们身上发生过什么,虽然我一开始以为是假的。”承太郎沉声道,“我只是突然开始做梦,梦到——”
“梦到关于我的事,对吗?”我低下头,不想再去看他的脸,“不,别在意,只是梦而已,就当是这样……”
“那不是梦,是确切地、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对吧,乔伊。”承太郎强硬地打断了我的话。他焦躁地扯了扯帽子,紧紧盯着我的脸:“看到你的替身我就有所察觉了,那些伤口也有我留下的一份,对吗?还有,你害怕医院,而我在梦里得到的信息就是你车祸以后瘫痪住院,然后在一天夜里被暗杀身亡——没经历过这些的乔伊可没什么理由这么害怕医院,她可没去过几次。而你害怕医院、对人有很强的戒心,还很害怕我,也对,你该恨我的。”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不安,像是自己的伤口在别人面前被撕开一样、有种袒露着一切不适应感。
“那些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瞒不过他,只能语气冷硬地解释,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也什么都没有做,对你而言,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那是我——那是我做的。”承太郎凝视着我的脸,低声说,“‘上一次’的我无疑也是我,是我不愿意听你解释、不信任你,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即使我那时被蒙骗了,亲手伤害了你的人也是我。”
我醒悟过来:“所以那天Dio说你愧疚、这一次你对我的态度突然变好了,就是因为这个?你知道了、你感到愧疚,所以想……”
“我想弥补你,尽我所能。”承太郎说,他走到我面前,重新捏住了我的手腕,强迫我看向他,“听着,乔伊,我绝不会让你走到上一次那一步,别闹脾气,既然能原封不动地布置出‘上一次’的场景,就意味着那个人一定对你的存在有所察觉了,我会帮助你——”
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看着他脸上认真的神情,想到他挡在我面前、把我抱在怀里的样子,下一秒他的脸在我脑中重新变成了冷酷的模样,那是一张令我痛苦不堪的脸。
我以为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我没有闹脾气,承太郎先生,我也的确没有恨您。”我移开了视线,语气平静而诚恳,“上一次您也只是被控制了而已,那不是您的错,我知道。您也不必因为愧疚多做些什么,对您而言一切都还没发生,不该是您承担的责任。”
我本以为我已经彻底释怀了——
“……只不过,我现在稍微有点不舒服、透不过气来,所以,可以请您暂时地、稍微离我远一点吗?如果一定要表现出您的愧疚,也请之后再说吧——不是现在,不要是现在。”
承太郎沉默地看了我几秒。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觉得他要开口说点什么了,可他始终没有说话。
他松开我的手,退到了五米之外。
“我暂时不能离开太远,”他说,“你现在的状态……”
“我知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还有……可以麻烦您帮我……”
“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承太郎说,“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的状态……”
“我很好,不能更好了。”我斩钉截铁道,“你也看到了,我替身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所以你不用自责。”
“……或许我该对治好你的人说声谢谢,”他看着我,这样说。
“不必了,我们之间不是需要道谢的关系。”我转过身,飞快地说,“所以,不用再想着补偿我什么了,没必要,我也并不需要——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该走了,花京院先生应该还在等我们。”
承太郎显然注意到了我的闪躲。他垂下眼,感到心脏传来一阵别扭的抽搐。
“……嗯,走吧。”他拉下帽檐,遮住了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