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雪妖孽传》黯夜妖灵

16、暗藏惊变

　　雪龙瀑。
　　飞流直下，喧豗奔雷。
　　藏龙山，山高千仞，逶迤百里，到了这流云峰，忽然断裂出深谷，河水从流云峰上倾泻下来，在山脚汪积成一泓潭水，清澈见地，波光粼粼。
　　一般瀑下潭水，都凄神寒骨，隔着几里，就能感觉到阴寒的水汽，可是雪龙瀑下这泓潭水却是温热，水面上雾气氤氲，不断有气泡冒上来，水底布满了泉眼，瀑布和泉水混同一处，泉水的温热，融合了瀑布的急寒。
　　潭水边，绿荫葱笼，花枝摇曳，时值芳春未歇，桃夭杏媚，栀子如雪。
　　习习山风吹过，将桃花杏蕊，栀子香屑都卷入空中，扬撒若雪，复坠潭中，在涟漪层层的波光里，时聚时散，漂浮游弋。
　　魅影抱着猫，坐在水潭边的一块突兀的山石之上，飞瀑和潭水的雾气，已经打湿了她的发梢裙角，她却恍若不觉，好像和身下的山石长在了一起。
　　在水光山色的映照下，魅影好像一尊玉雕，肤若凝脂，腮如新荔，只是白得有些透明，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夜空清澈时，那一地流淌浸漫的如霜月光。
　　瀑流急湍，让魅影感到了丝丝寒意，她穿着的裙衫，好像挡不住这可以彻骨的寒意，把怀中的猫儿抱得更紧，她的身边，放着一堆衣裳，那是空桐潋滟的衣裳，一身男装。
　　现在潋滟正畅然地游在潭水里边，时而如蝶，时而如鱼，花样翻新地在水中嬉戏。
　　嘟嘟吖，来嘛来嘛，下来可以变成鱼噢。
　　看着魅影呆呆地坐在山石上，都快要变成石头了，潋滟双臂一分，划出一道优美的水线，眨眼间就到了山石之下，她半个身子都浮出水面，依然是明艳照人的一张脸，湿漉漉的头发披在浑圆的肩头，直垂曲线玲珑的腰际，粉颈欣秀，胸前微隆，已有峰峦延绵之势。
　　逝者如斯夫，不分昼夜啊。
　　不过数次秋去春来，时光荏苒间，潋滟已经十二岁了，从一个垂髫小童，长成了亭亭玉立、惊艳明媚的绝色少女，自己，还比潋滟大着一岁，却依然是空桐潋滟的玩具，等等，再等等，在心中喃喃自语，莫名的寒意，让她感觉到更冷，于是把身体又缩了缩，想从蜷缩的猫儿身上，取得些微暖意。
　　那次在圣女殿，哭到几欲气绝的潋滟被抬了回来，满面泪痕，浑身是伤，把魅影吓了一跳。
　　然后的七天七夜里边，空桐潋滟开始发烧，梦呓，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卢妃仙子连过来都没有过来一次，只是叫邠国的太医过来给开药，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因为潋滟受了很重的内伤，还惊悲过度，郁结不舒，简直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虽然平日潋滟总是欺负魅影，可是潋滟如果真的不行了，她这个玩具就得跟着陪葬，而且魅影看着潋滟这个样子，也陡生伤感。
　　那七天七夜，魅影衣不解带地在潋滟床前，喂她吃药，跟她说话，常常握着潋滟的手，迷迷糊糊就在床榻边睡着了。
　　终于等到潋滟醒来，从床上坐起以后，愣了一会儿神，立时就要下床练武，如不是魅影死命拦着，潋滟就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彻底恢复后的潋滟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依然喜欢欺负弟弟小妖，捉弄妹妹终黎西枫，不断地和娃娃打架，遇到宓荋的时候，老是想法子折磨人家，也不知道宓荋到底那儿得罪了她。
　　别人也许看不出端倪，只是和潋滟朝夕相处的魅影，却能感觉到被潋滟深埋于心底的哀痛，从那儿以后，潋滟真的再没有掉一颗眼泪。
　　除了日常习武练功，潋滟经常和已然易名为清霜的娃娃下山去执行任务，每次回来后，都忍不住和娃娃打架，可是到了下一次要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潋滟又只找清霜，别的人一概不要。
　　噗。
　　一朵朵水花从水潭里边飞溅起来，洒了魅影一身一脸，打乱了她的思绪，魅影懒懒地看着在潭中撩水泼她的潋滟，眉毛挑了挑，算是询问何事的意思。
　　潋滟的嘴又翘起来，白了魅影一眼：“嘛，你呆呆地坐着哦，会变成石头哒，水很暖啦，花很香哦，而且人家的小豆豆都要长成小碗碗啦。”她说着忽然嘻嘻地笑：“嘟嘟哦，人家都被你看到了吔，你也给人家看看嘛。”
　　缩了缩身子，魅影真的要蜷缩成猫了，在明媚的阳光下，她很想像冰雪那样融合：“小豆豆都难看，小樱桃不是更像吗？”
　　小樱桃？
　　诱惑嫣红，小巧可爱，空桐潋滟立时笑眼弯弯：“咦？嘟嘟，人家发现你越来越聪明啦。”
　　她说着话，忽然促狭一笑，整个身子都挺出了水面，双手就去拽魅影的脚，魅影见她嘴角一动，又露出她惯有的邪意笑容来，就知道潋滟要捣鬼，已然早有防备，身体向后移动。
　　魅影忽然躲开，让潋滟扑了个空，身体磕到了坚硬的山石上，不由得嘤咛一声，娇嗔道：“啊拉，嘟嘟！你要死啦，人家的小豆豆磕扁啦。”
　　说着话，水花四溅，潋滟从潭水中一跃而出，落在山石之上。
　　细密的水中，从潋滟柔嫩润滑的肌肤上，慢慢滚落下去，在她纤巧的玉足下，汪成一滩水。
　　迎着阳光，潋滟笑眯眯地站着，仰着头，挺着胸膛，把双臂张开，让轻轻的带着草木花香的山风，吹拂自己的身躯。
　　魅影一手抓起了潋滟的衣裳：“也不怕人看见，穿上啦。”
　　半阖着美丽的眼眸，空桐潋滟仰望着天上的飞鸟和流云，喃喃自语，说得含糊不清。
　　魅影站了起来，一手抱着猫儿，一手把衣裳递过去：“穿上啦。”
　　不要嘛，人家要晒太阳啦。
　　空桐潋滟漫不经心地说话，依旧仰着头，却忽然一扑，扑到了魅影的身上，魅影此次却来不及躲闪，两个人噗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哈哈哈。
　　空桐潋滟得意地大笑起来，魅影在她的旁边扑通着，怀中的猫儿也跟着落水，此时猫儿也受了惊，几下子游到了岸上。
　　潋滟，我不会游泳。
　　魅影一边在水中扑通着，时沉时浮，一边呛水一边说话。
　　潋滟却不肯信：“嘟嘟不乖啦，和人家都说谎哦，也不告诉人家，你和谁学的武功嘛，也不告诉人家，你天天半夜跑出去做什么啦……”
　　魅影已然说不出话来，在水中挣扎一阵，慢慢地沉了下去。
　　笑眯眯地看着魅影沉入水中，潋滟一边踩水一边说话：“嘛，好了啦，用这个吓人家不会得逞啦，水是不是很暖很香咧？”
　　清澈的潭水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魅影慢慢地沉到了水底，眼睛紧闭，动也不动。
　　等了一会儿，水底的魅影还是动也未动，真的像死了一样。
　　咦？
　　空桐潋滟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连忙看准了方向，然后折身如水，憋着一口气潜到了水底，把魅影给拽上来，拖曳到山石上，水淋淋的魅影，已然面无人色，苍白如死，任是空桐潋滟怎么呼唤，也不动弹。潋滟觉得奇怪，因为一般溺水的人，会因为呛到水而腹部鼓胀，可是魅影的腹部，没有丝毫鼓胀的迹象，而且回想一下她方才沉入水中的情形，在挣扎了一阵儿以后，就阒然地沉下去，像一颗石子一样在水中坠落。
　　吖？
　　伸手试试鼻息，潋滟瞪圆了眼睛，魅影居然没有了气息。
　　啊拉，不要死嘛，死了就没得玩啦。
　　愣了楞，潋滟用手拍了拍魅影的脸，冰凉如水。
　　眼睛越瞪越大，潋滟心里诧异，难道魅影真的被淹死了？
　　俯下身，侧着头，把耳朵贴在魅影的心口，仔细倾听，真的没有了心跳。
　　潋滟有些发呆，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熟悉了好久的东西，忽然就要彻底没有了，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而且惆怅里边，还有空空的失落。
　　揉揉眼睛，感觉有些酸涩，潋滟狠狠地拍了魅影一巴掌：“讨厌啦，要死也别让人家看见嘛，死嘟嘟，非要惹人家伤心吖？”
　　随着年龄一点点儿大了，空桐潋滟对卢妃仙子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偷偷的眷恋，不会傻傻地做些什么事儿，千方百计想引起卢妃仙子的注意，现在的她，宁可和嘟嘟、娃娃在一起，也不想和卢妃仙子有太多的接触。
　　她骂了一句死嘟嘟，然后觉得十分晦气，自己呸了一声，眼睛里边涩涩难忍，自从庚死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哭过。庚死了以后，她连去看一眼尸体的勇气都没有，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做相同的噩梦，梦到庚蹲在那里，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凄然冷厉地说：“真的是看错潋滟啦。”然后眼前一片血红，自己就从噩梦里边惊醒。
　　失去的痛，要很长时间再可以抚平外在的疤痕，可是里边的伤，会如影随形。
　　触手之处，魅影的身体也是一片水凉，空桐潋滟叠膝跪在魅影的身边，把自己的唇紧贴在魅影的唇上，向魅影的嘴里吹气。吹一口气，又用交叠的双手在魅影的心口压几下。
　　折腾了半晌，却没有半口水吐出来，可是魅影还是哦地一声，身体动了动，有了气息。
　　看到魅影要醒了，空桐潋滟飞起一脚，把她踹下了山石，双手叉腰，恨恨地：“死嘟嘟，要死就死彻底嘛，死一半又活过来算什么吖，欺负人家啦。”
　　这一摔之下，魅影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身子动了动，没有立刻起来，那只黑猫儿此时跑过来，用力往魅影的怀里钻，可是钻了一半儿的时候，却发出一声很凄厉的叫声，箭一样蹿了出去，眨眼不见。
　　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空桐潋滟从山石上飘身下来，走到魅影身旁，满眼不悦地：“嘛，起来哈，还要继续死咩？”
　　魅影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爬起来，她的动作，僵滞缓慢，每动一下，身体里边都发出格啦格啦的声音。长长的头发，在落水的时候，已经散乱，如今湿漉漉地披散着，遮挡住半边脸。她的肌肤本来就是如玉般晶莹白嫩，现在更是没有半点儿血色，嘴唇，一抹黯色青紫。
　　空桐潋滟火大了，握紧了拳头，她以为魅影是在故意吓唬她，这几年，身边的魅影越来越不像小时候那么容易被她欺负到了，而且也越来越失去玩具的秉性，有时候还公然对抗自己，而她竟然可以容让三分。心软，潋滟有些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魅影心软，却知道这样做非常危险，既然自己长大了，这个玩具也失去了她的价值，应该让她彻底消失。
　　想是会想，潋滟却迟迟没有动手，她总会在思索杀死魅影的方法之前，先想出拖延杀戮行动的理由。
　　拳头刚握起来，空桐潋滟猛一回头：“死娃娃，藏个鬼啦，滚出来啦。”
　　在她回头的瞬间，魅影抬起了头，从纷乱湿漉的长发里边，露出了幽蓝如海的眼眸，眼光阴邪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只是，空桐潋滟和清霜都没有看到。
　　清霜站在栀子花丛后边，绿鬓红颜，姿容清绝，在如雪栀子的映衬下，愈发幽清。
　　两个人四目相对，好像生死对决一样，谁也不肯相让。
　　清霜一字一顿地：“死妖孽，我叫清霜，再记不住，去死吧。”
　　白了她一眼，空桐潋滟笑嘻嘻地：“啊拉，改名叫清霜啦？很得意吗，死娃娃啦，还真的没有良心吖，宫主杀了你娘，你还是乐意给她当狗咧。”
　　花影摇曳，清霜的身影，微风一样，转眼飘摇而至：“你也是狗，不用五十步笑一百步。”
　　空桐潋滟媚眼如丝：“嘛，狗以类聚，人以群分啦，死娃娃是幻雪宫的忠狗，潋滟是幻雪宫的走狗啦。人家这条走狗早晚会走掉哒。”
　　束发，红裳，男装的空桐潋滟神采奕奕，傲色逼人，仿似乱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连说话的声音都沉而微沙，既有少女的清灵，又有少年的磁性。
　　清霜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走不掉就变成死狗了，做人也不好好地做，不男不女的像什么？”
　　空桐潋滟也鄙弃地哼了一声：“咦，小孩子知道什么哒？这个世界，难道只有男人和女人吖？”
　　她们两个说话之际，都在互相戒备着，生怕一个分神，被对方占了先机。旁边的魅影，慢慢站直了身体，眼中邪冷的寒芒渐渐收回，慢慢恢复了平时模样，将湿漉漉的长发随便挽上，用根簪子别住，身上的衣裳也湿湿地贴在身上，凌乱中显出三分少女独有的妩媚。
　　上上下下地看了清霜有好多遍，空桐潋滟忽然一拳打过去，却被清霜用手抓住了她的拳头，潋滟没好气地：“呀，死娃娃，老实说，你瞒了人家什么事情叻？”
　　每次清霜见到潋滟，都会先下手为强，今天居然没有动手，实在有些诡异。
　　清霜漠然地：“辰时三刻，宫主要在香梦殿召见你哦。”
　　幻雪宫里边，大部分地方，潋滟都去过了无数次，只有几个地方，属于禁区，香梦殿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卢妃仙子忽然要在香梦殿召见她，空桐潋滟就觉得不是佳兆。
　　抬头看看太阳，空桐潋滟发现不妙：“吖，现在辰时几刻？”
　　二刻。
　　清霜终于一笑，很怜悯地看着潋滟，不急不缓地说出两个字。
　　吖？
　　空桐潋滟立时一呆，然后转身一溜烟儿地往回跑，比兔子跑得还快。
　　这里到香梦殿距离不近，以空桐潋滟的轻功，要一口气地疾驰，才能按时赶到。
　　看着空桐潋滟眨眼不见，清霜笑着摇头：“死妖孽，踩到你尾巴了？跑这么快？都不听人把话说完。宫主说，因为要等一个人，所以把召见的时间改在四刻了。”
　　魅影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冷冷地：“她都走了，你说了给鬼听？”
　　清霜哼了一声：“听不听到是她的事儿，说不说是我的事儿，做好自己的事儿就好了，管那么多，很闲吗？”
　　眉尖一挑，魅影的眉峰里边，藏着隐隐的怒意：“如果有人想要管闲事儿呢？”
　　听出了魅影的言外之意，清霜漠然地，不为所动：“何必去想，想也是空想，如果有胆量，何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