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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魔瞳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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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涟涟漾水榭,紫霭沉沉绕亭阁。
从碾玉坊到幻雪宫的掬翠园,一路垂柳如丝,莺啼蝶舞,芳草茵茵,繁花点点。
除却那奢侈炫目到不堪的繁华,幻雪宫的景致,也是霜月入梦,一脉幽芳随流水;清风迎帘,半阶草色掩庭花。
掬翠园的前边,是一池碧水,沿着水湾,种着珙桐,此时绿荫生凉,花开胜雪,那一朵朵形态奇异的花,好像一只只振翅飞翔的鸽子。
怀中抱着猫儿,魅影裙袂飘飘地走在林荫下,迎面是一方嶙峋瘦透的水晶,浅浅的紫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氤氲暗生,朦胧瑰奇,这方水晶乃是邠国亲王送给宫主卢妃仙子的寿礼,卢妃仙子并不待见那个亲王,所以她没有拒绝礼物,收下后,就将这方价值连城的偌大水晶,放到路旁当成假山石。
水晶石上,刻着四个阴文篆字——曲径通幽。
难得出来透口气,魅影微微垂着头,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跳跃耀眼的阳光。
自从香梦殿出来后,空桐潋滟笑得更开心,嘻嘻哈哈,下午的时候,就奉命出宫,办了一趟事儿,扛回一个大包裹来,鼓鼓囊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潋滟自己躲在屋子里边,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包括几乎是被空桐潋滟圈养在碾玉坊的魅影,也被赶了出去,只听得里边叮叮当当,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别人尚自猜疑,可是魅影已然看出来空桐潋滟满腹地郁闷,和潋滟总是相伴办事儿的清霜都被宫主卢妃仙子收为入室弟子,并且赐姓霞露,她这个正经的宫主女儿,却仍然是一个三等弟子,连个席位都没有,从空桐潋滟如花的笑靥里边,魅影看到了冰冷刺骨的绝望,那种冰冷的绝望很快就会变成泛滥成灾的疯狂。
终是要席卷一场狂风骤雨,平静嬉笑的潋滟,让魅影寒意陡生,感觉到暗暗浮动的危险。
几乎昼夜都囚困于碾玉坊,出去也是跟着空桐潋滟出去,她只是玩具,连侍女奴仆都不是,不但没有自由,也没有生存的权利,如果有一天潋滟讨厌了她,她这个玩具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丝柳牵风,魅影的身影,轻盈地转过花蹊,前边是蔷薇架。
此时已是春暮,蔷薇正是花时。
飞扬摇曳的裙角下,魅影穿着一双白绫子绣鞋,鞋尖上不是一般式样的那种绒球,而是用银丝线掺着黑珠儿线,绣着一只猫头,猫的眼睛是两颗小小的黑色水晶珠儿,这不是织云司的活计,是魅影自己做的活儿,那猫儿绣得栩栩如生。
今天她头上虽然也梳着小辫子,却没有系上那些光闪闪的小银铃铛,因为空桐潋滟已经听厌了铃铛响动的声音,她给魅影换了种装饰,在魅影乌黑泽亮的发辫上,插满了银针。
步履轻盈,落地无声,裙下露出的纤纤绣鞋,好像两只猫儿在裙下嬉戏,她怀中的黑猫儿也慵懒地蜷成一团。
忽然,魅影停下来脚步,下意识地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躲到了蔷薇架的后边。
隔着蔷薇架,她感觉到熙圣女白马昭湄的气息,让她厌恶的气息,魅影屏住了呼吸,不愿意被白马昭湄发现,因为对空桐潋滟的衔恨,殃及池鱼,魅影也是熙圣女白马昭湄喜欢折磨施虐的目标之一。
纤柔的枝蔓上,有细密的刺儿,魅影的身躯,比猫儿蜷缩得更小,隔着纷乱披离的叶子,看到另一边儿的情景。
四个白衣小鬟头对头地跪在地上,彼此横垂竖直的形容,好像一朵硕大的丁香花,她们努力收臀蜷膝,将脊背平展如砥,因为在她们的头颈处,安放着一个水晶莲花台,台心的部分贴着她们的头颈,边缘的部分压在她们的脊背上。
水晶莲台,晶莹剔透,白衣如雪的白马昭湄盘膝坐在莲台上,衣领、袖口、腰间都绣着金光灿灿的牡丹团花,这些金色丝线,是用真金抽丝成线,衣裙的质地轻柔飘逸,金线又熠熠生辉,阳光下,金光闪闪的衣衫,映衬着她失去一目的脸,诡异狰然。
幻雪宫里边的衣裳,都是时样宫装,洁如云,白胜雪。
不过熙圣女白马昭湄嫌弃身上的白衣过于素淡,无法凸显出熙圣女的尊贵地位,所以令织云司重新修补,又令侍殿司的人为她将一块水晶打磨成莲座。
此时的熙圣女白马昭湄,不但衣衫光鲜灿然,而且发髻上也遍插簪环,脖颈上带着赤金璎珞,腕上挂着七八个镂花金钏儿,连脚踝上也戴着金链子。
她洋洋得意地坐在莲台上,两旁有二三十多个银衣侍女和白衣小鬟随侍。
斜睨一只眼睛,着看着跪在前边的小鬟水晶,熙圣女白马昭湄森然道:“听说你曾经有个机会,可以坐到羡圣女的位置?”
尽管彼此有七尺多的距离,白马昭湄又高高在上,小鬟水晶垂着眼光,可是白马昭湄冷森森的话,仿佛要问到了小鬟水晶的脸上,每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人跪在那里,小鬟水晶没有惶恐,也没有抬头,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周遭都是熙圣女白马昭湄的人,以自己的武功身手,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其实她对熙圣女白马昭湄够不成任何威胁,白马昭湄只是嫌恶那句听来的传言。
宫主卢妃仙子是曾经说过,但是小鬟水晶知道,那不过是一句戏言,是想钓她上钩的香饵而已,可是她要怎么样才能让熙圣女白马昭湄明白这一点?
慢慢地向后倾仰着身体,白马昭湄皮笑肉不笑地:“原来是个聋子。”
她说着,剩下的独眼,闪过一丝恶毒的冷光,然后向着身边的小鬟采玉瞥了一下:“你,过去试试她是不是聋子。”
小鬟采玉双眼红肿,因为姐姐采薇最终惨死在驭女车上,被解下来的时候,血还在流着,身体已然僵硬,采薇至死都瞪着眼睛,脸上的表情痛苦狰狞,她的身体,异样地扭曲着,像一条被人折扭后抛弃的面条鱼,白光光,触目惊心。
她虽然伤心,却也庆幸姐姐采薇没有叫喊自己,不然再提醒了白马昭湄,将自己也弄了出去。
听到熙圣女白马昭湄招呼自己,一股寒意就从脊梁上蜿蜒爬动,浑身冷汗的小鬟采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到了小鬟水晶的身旁,猛地劈面一记耳光抽过去:“圣女在问你,你是不是聋子!”
小鬟水晶猝不及防,而且采玉现在代表的是熙圣女,她也不敢反抗,被这一掌掴倒在地,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眼前金星乱冒,她俯身在地,手抚到脸颊的时候,才感觉到那种不能触碰的胀痛。
手心,沾到一片湿黏黏的液体,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蠢货。
熙圣女白马昭湄骂了一句,显然对采玉如此简单的出手不满之极,她眨动着那只森森的独眼,翻了翻,然后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簪,在手中慢慢摆弄着:“采玉,过来。”
她在招呼采玉,采玉感觉自己的寒毛都要竖起来,磨磨蹭蹭地过去,到了近前跪下:“圣女。”她不知道白马昭湄在打什么主意。
金簪,慢慢沿着白马昭湄的手掌边缘滑动,她独自嘿嘿地笑着:“要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聋子,只有一个法子,最直接的法子。”
她说着话,忽然纵身,从莲台上飘下,立定在小鬟采玉的眼前,一伸手就拽住了采玉的头发,将她往怀中一带,那根金簪,几乎齐根插入了小鬟采玉的右耳中。
静。
熙圣女白马昭湄骤然出手,让旁边之人都噤若寒蝉,已经爬起来的水晶也看到这一幕,眼见着一缕鲜血从采玉的耳中流出,惊得脸色苍白,以手掩口。
小鬟采玉直愣愣地被白马昭湄甩手扔开,死狗一样委顿于地,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下,忽然被头颅中撕裂般的剧痛重击,凄厉地惨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摸到了耳中的金簪,一张脸,已经青灰如死,惨呼声变得更加尖利。
看到采玉因为疼痛和惊恐,已经接近失控,直勾勾的眼睛几乎没有了表情,都快弩出眼眶。
熙圣女白马昭湄反而有些害怕了,脸色发青,声音也有些颤抖,指着水晶,向手下小鬟发号施令:“快把她给我剥净了衣裳,挂到忏罪台上去,好好晒晒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心,想做羡圣女?呸!”
闻言大惊,小鬟水晶抗声:“圣女,忏罪台上,只囚叛宫谋逆之徒,水晶自问襟怀坦荡,并未做下叛逆之事……”
二十几个小鬟一拥而上,哪里还去听水晶说什么,小鬟采玉凄然尖利的叫声不绝于耳,白马昭湄又是气恼又是心烦,坐在莲台上,额头已然有了汗意,飞身过去,一脚将小鬟采玉踢昏。。
众寡悬殊,水晶的反抗无济于事,任她拼死挣扎,外边的衣衫也被几十双手撕成碎片,纷纷扬扬,抛洒如蝶,阴灵附翼的白蝶。
只剩下贴身肚兜和亵裤的水晶,面白如纸,一把拽出身旁小鬟的腰间长剑,横剑于颈,就要自刎。
你的剑,不应该横在自己脖子上。
很冷的口气,很淡的人影。
柔枝纤蔓,转眼分合,魅影从蔷薇架后走了出来,沉寂如水,波澜不兴。
白马昭湄早就听出来蔷薇架后有人,只是没有想到会是魅影,更没有想到魅影竟然敢出来阻拦,不由得仰头狂笑:“既然有人犯贱,愿意到忏罪台上丢人现眼,本圣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那些小鬟已然扑奔过来,她们之中,有人受过空桐潋滟的欺负,又无法将被辱之仇从空桐潋滟身上找回来,现在有魅影送上门来,不免引起了新仇旧恨,这些小鬟对无辜的水晶尚不留情,现在要对付魅影,更加不惜余力。
慢慢摩挲着怀中的黑猫,迎着那些小鬟,稳稳地走过去,气定神闲。
小鬟们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将魅影围堵在中间,长剑如蛇,从四面八方疾刺过来,剑织成网,席天卷地地笼罩向魅影。
身形未动。魅影眼中,冷芒暴闪,发辫甩动,无数点银光飞射出来。
银光落处,血涌如线,那些小鬟连声惊呼,纷纷后退,长剑叮当落地,白衣上血绽寒梅,腥红片片,她们用双手捂着眼睛,血线从指缝中渗出来。
白马昭湄惊得目瞪口呆,飞身从水晶莲座上跃下,独眼中闪动着被亵渎了尊严的羞怒,不过是空桐潋滟身边的玩具,竟然敢出手弄伤她熙圣女身边的小鬟,这个人一定是痰迷心窍了,所以白马昭湄连想都不想,挥手一掌,就斩向魅影的脖颈。
这一掌,白马昭湄倾尽全力,她已经失去了满满折磨羞辱魅影的耐性,只想把魅影立毙掌下。
啪。
很清脆的一声响,五个鲜红的指印留在白马昭湄的脸上。
打人的魅影轻蔑的横了白马昭湄一眼,冷如冰霜。
被打的白马昭湄还来不及感觉脸上的火辣疼痛,举着自己方才倾力打过来的手,那手,晃晃荡荡地耷拉着,使不出半分力气来,手腕处好像被很多钢针刺入,痛,从骨髓飞蹿到肌肤,白马昭湄弯下腰去,头脑中一片混沌,还是不肯相信这样的现实。
她在出手杀魅影的时候,反被魅影震折了手,还让人家掴了一耳光。
啊!
熙圣女白马昭湄面目狰狞可怖,状如疯癫地从一个小鬟手中夺过一柄长剑,反手就将那个小鬟杀死,剑锋回转之际,空中红光乍现,落入尘埃,血珠儿粘凝到浮土,尤其腥热。
魅影冷冷地看着她,满眼不屑:“你,怕了?”
她的眼眸,幽蓝如海,深邃犀冷,盯得熙圣女白马昭湄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可是她感觉自己已经被一汪无形的潮水慢慢吞没,怎么退,也退不出窒息的感觉,而她的眼睛,仿佛被一双钩子死死钩住了,已然无法从魅影的眼眸上移开,可是白马昭湄越看越害怕。
魅影的眼眸,慢慢变成深不见底的寒渊,白马昭湄在瞬间失足,开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