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香里的过去未来》无影罗刹

2、【Chapter02】

　　第一次见到凯瑞，也是刚刚入秋的时节。那次，我蓦然一抬头，看到了他的满眼笑意。
　　那一天，正是秋高气爽刚开学没多久的日子，年级主任亲自带了他到我们教室，介绍说：“这位是从北京转来的同学，叫苏凯瑞，大家鼓掌欢迎！”掌声在号召下稀稀拉拉的响起。伴随着掌声的，更多的是质疑和好奇的眼神。
　　我正埋头同函数奋战，本不以为意，却被同桌阮钥的手肘推了两下，我皱着眉抬起头，看到了他满眼的笑意。不过，我看着他，他却不是看着我一人，而是面向全班同学。
　　那之前一整年，年级主任只到过我们教室一次，带了新来的课任老师叶姑娘，介绍说：“这位是圣安心修道院的叶姑娘，以后由她教大家音乐欣赏课。大家鼓掌欢迎。”
　　年级主任人到中年，心宽体胖，于是少有行走，难得来我们几个教室露上一面，加上戴着个大大的黑框眼镜，大家都管他叫“国宝”。能出动国宝引荐进入教室，苏凯瑞一进我们高三一班，立即在全年级引起轰动效应。大家都在猜，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同桌阮钥一对单凤眼双双笑成了心状，抓着我的手一直晃，口中尽是发花痴的呓叫：“梦娜，梦娜，那个苏凯瑞，个子好高，长得好帅呀！看上去好眼熟，是不是长得像哪个明星啊？”
　　我摇摇头，多瞥了苏凯瑞一眼，埋头继续做题。
　　个子高有什么用，身无半两肉，瘦得像非洲难民——比非洲难民白一点而已。长得帅有什么用，帅哥我见多了，我所在的音乐社，是校草、班草的集中营，在我的眼中，他一时还排不上号。
　　阮钥却不管不顾，下课后立即去四处八卦，搜罗苏凯瑞的资料。回头来跟我一一汇报：“刚刚就说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原来是这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大赛的一等奖得主！上次我们不是还看学报的嘛！——咦，他怎么好好的北京名校不念，跑到我们这里来啊？”
　　虽然十多年后，有人说奥数是让无数孩子不断证明自己是个傻瓜的过程，但在上世纪末，奥数竞赛得主，确实是个极亮的光环。
　　我一边说着阮钥：“你管得可真宽。”一边却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大赛专题报道，原来上面正中间的获奖得主是他。但没认出来也正常，那报纸是黑白的，这年头，谁会捧张黑白报纸认影象？
　　可是当天晚上，我又见到了他。而且是在我家里。
　　一进家门我就吓到了。母亲的生意拍档，苏叔叔在家里做客，他身旁坐着的少年，可不就是苏凯瑞。他正朝我看来，微微的笑，笑容如清晨的阳光般，清新而温暖。
　　我直接愣住了。
　　然后，母亲又宣布了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消息：苏凯瑞会住进我家来。理由很简单，苏叔叔是空中飞人，没空照顾他，母亲与苏叔叔是昔日的战友、如今的拍档，当仁不让。——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家中只有女子兵团的时代终结了，我以后不能穿着三点式直接进出房门了，不能穿着薄睡衣躺沙发上看电视了，不能……我为所欲为的人生就此被摧毁了。我的第二个反应是，他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家照顾，真是……唉。
　　于是，我把他划入了入侵物种的范围。把他当作水葫芦、巴西龟……我告诉自己，对于这类入侵者，要抗击，要剿灭。
　　可是……几天下来，我发现，我找不到攻击点……
　　他一直那么彬彬有礼的，嘴角永远带着一抹笑容——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实在没好意思对他怎么样。
　　我唯一可做的，就是不理他——无声的抗议，悄悄的孤立他，总可以吧？
　　那时候的周末只有一天半，其中的半天，我呆在学校的音乐社，还有一天，我会睡半天懒觉，然后，跳健美操。我习惯了在客厅里跳，铺上跳舞毯，把音乐开得大大的，最好响彻云霄。——周末是妈妈最忙的时候，我一个人总是为所欲为的。因为妈妈不在，即使多了个苏凯瑞，我无所忌惮，也一样过我自己的周末。
　　他那么安静的人，应该是受不了吧，我瞥见他一个人悄悄上了天台。
　　天台的花房是妈妈一手整起来的，但对我来说，是个挺无趣的地方。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花在那些花花草草上面，浇水还不打紧，除虫——多恐怖的事情。
　　于是，到了周末，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他在天台我在客厅，像两条平行线，井水不犯河水。
　　但，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终究还是有了交涉。
　　第一次同他的交涉，是因为我突发阑尾炎。我想是跳操跳太急了，休息一下应该没事了，于是回房间休息。可是越躺，肚子越痛，仿佛所有肠子都绞到一处。
　　十几岁的年纪，还不知道痛到极处是什么样子的，只觉得那已经是极刑，以为自己会那样死掉。
　　迷糊中听到敲门声，我挣扎着起身开门，门前站着瘦高瘦高的苏凯瑞，我没有立场的抓住他说：“我肚子痛死了……”
　　迷迷糊糊的听到一声哐铛声，脆脆的，像天使下凡、遍撒金币的声音。我眼前星星一闪，接着全世界都熄灯似的黑下，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医院白白的病床上，妈妈坐在我旁边，没好气的说：“看你还敢不敢跳得那么疯！急性盲肠炎，要不是凯瑞送你来医院，你就痛死在家里好了……”
　　我下意识的摸肚子，妈妈却笑了笑说：“下午才轮到你动手术。”
　　我感觉额头上噌噌的冒着汗，冷汗。
　　妈妈可没把这小手术看在眼里，她只絮絮叨叨的说：“你呀，真是太不小心，做什么都粗枝大叶的，跳舞也能跳出个盲肠炎。痛昏过去，还能把人家凯瑞的玉坠子给摔碎了，回头好好跟人家道个歉，那可是人家妈妈留给他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我一边纠正妈妈说：“不是跳舞，是跳健美操……”一边却忍不住纠结，我什么时候摔碎了他的玉坠子？
　　想到晕到房门前，那一声脆脆的声音……脑子里一些零碎而模糊的片段慢慢拼凑起来，我终于想起，我伸手往苏凯瑞身上一抓，没抓住他的胳膊，却抓住了他挂在胸前的玉坠——那是一尊白玉弥勒。他每天都挂在胸前，那弥勒佛每天都跟他一起，笑呵呵对待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