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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火烧岐山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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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药的效果似乎淡了一些,香见昏沉沉的躺着,感觉到此刻自己似乎是在车上行进,能听见车轮碾压路面的咯吱声,只是四下里暗沉沉的,透不进一丝光来。她想睁开眼,头疼的却像要裂开了,她忍着疼努力用手指尖扣着车板想要坐起来,头顶上方就立时压下来一张帕子盖住了她的口鼻,于是,她便一声不响又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过来,依旧是在车里,车帘忽然打开了一条缝隙,有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圣使,已过凤翔界,前面就是岐山驿站。”
“既然马上到了,怎么还不改口?”
隐约有清冽的山风吹进来,盘旋在发烫的额头上,与那似曾相识的清冷语调交织在一起,香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可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身旁一声轻笑传来,紧接着还是那个如霜似雪的声音,“这么快醒了,倒比我预计的早了两刻钟。”
果真,是三交镇的那个女道士,香见努力的转动眼珠,却看不到她的脸,她牟足了力气想要转向话音的方向,却没有一根神经听从指挥。
女道士又笑了起来,清脆得恍若黄鹂出谷,“不必白费力气了,你服了我的独门化骨散,没有解药,只能当个废人躺在这。不过倒也不用怕,你只要乖乖听话,帮我做成了这笔大买卖,兴许我心里一高兴就把你给放了。”
化骨散……
解药 ……
香见还来不及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车外那个男子刻意抬高了声音,“敢问军爷,此处可是凤翔府驿站?”
“大门上写着呢,自己不会看啊?”答话的人有些不耐烦。
“是,是,可不容易找到了。”马车停住了,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里带着喜悦,“妙音姑娘,咱们可找到驿站了,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妙音姑娘,这名字朦胧中似乎听过,香见正回忆着。却感觉身旁的女道士已经站起身,那身素白道袍已经换成了寻常女子的薄纱衣裙,窸窸窣窣的裙摆将将从香见的脸颊上擦过。
车帘掀起又落下,然后女道士的声音响起,“军爷救命啊!我们家夫人一路从京城过来寻我家老爷,可在路上得了急病,我们又在山里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官家驿站,请军爷快救救我家夫人!”
她刻意换了一口京腔,语调楚楚可怜,守门的军士迟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眼前一身丫鬟服饰潸然欲泣的小娘子,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你家老爷是谁,既然知道是官家驿站,怎么寻人就寻到这儿来了?”
小娘子顺势抽泣了两声,“我家老爷,老爷是,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福康安将军。”
“你说是谁?”军士一下子站了起来,劈头喝道,“小丫头,福康安大军门也是你能说嘴的!快走吧,再胡说八道就抓了你!”
小丫鬟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明黄流苏的玉佩和一副地图递过去,“军爷请看,这是盖了我家老爷印信的地图,还有玉佩可以为证。”
这凤翔府地处陕甘要冲,即便小小驿卒也常见达官贵人来往,他只看了玉佩一眼,就知道那是上用之物,能用得上这东西的人物都是皇帝的心腹。
他脸上立时陪出笑容,“姑娘请随我进来,见驿丞大人说话。咱们这驿站直属兵部掌管,福军门领着兵部尚书兼领侍卫内大臣,他的印信,我们驿丞大人一看便知。”
没过多久,车帘便又掀开了,两个粗壮的女人上车将香见抬了出去。原来天已经黑透了,只有驿站大门口两盏灯闪着昏黄的光,香见无力的被人抬着往里走,过了二门进了左边一间厢房。那两个女人轻手轻脚,十分恭敬的把她放在床上躺好,又点了桌上油灯,然后退了出去。
半掩的窗户外面,隐约传来两个人说话声,一个叫着“驿丞大人”还有什么“全凭大人做主”,另一个口称“妙音姑娘”,说的什么便实在听不清楚。
香见楞楞地望着头顶已经辨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床帐,一层一层的像是重重叠叠的蛛网,还散发着一股子陈年油腻味道。那味道直冲鼻子,她想转过头离那味道远一点,可她动不了,甚至连皱一皱鼻子也做不到。身上所有的筋骨都被抽离了,只剩下冰冷的惧意浸透四肢百骸。
自己被人绑架了,脑子里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绑架犯就是那个女道士,自己贴身的玉佩也被她用作骗人的信物。心底泛起一阵苦涩,那是福康安出征之前留给自己的,他说玉佩是二十岁生辰时皇上所赐,和田红玉雕刻而成,让自己一直贴身带着,就当是他天天都在。还有地图,也是他在府里惯用的。
而更可怕的是,不过在客栈见过一面,女道士竟然知道自己是谁,还能打着自己的旗号大摇大摆住进驿站行骗,她到底是谁,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香见闭上眼,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恐惧,追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一起涌了上来。自己真是自作孽,费尽心思躲过所有认识自己的人,却掉进为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秦川,斯当东,他们谁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哪,自然也没有人会来搭救,太可笑了……
她宁愿自己立刻死去,也好过如今被当个傀儡任人摆布。
门吱呀一声开了,摆布自己的人已经走了进来。她从桌上倒了一杯水,走到床前看了香见一眼,然后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将里面的药粉撒进水杯,顺便还用小勺搅了搅。
香见一直睁大眼睛瞧着她,但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她把药水一勺勺喂进自己嘴里。那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一股腥辣味道,她满腔仇恨的瞪过去,可女道士却又不再看她,一边专注着喂水的工作,一边压低了声音像在讲故事,“夫人一定很想知道我给你吃的是什么,听说过化骨散吗?这药性有些烈,一分药让人骨酥筋软,二分药让人如坠云雾,五分药便是废人一个,若是加到八分,多出色的皮囊色相也会在三个时辰之内,化做血水一滩。”
瞧着香见眼中的恨意瞬间变成了惊吓,她扑哧一笑,“唉,夫人不止容色倾城,此刻这副又害怕又不甘心的小模样看了就让人放不下,难怪威震四海的福大将军也把你当个宝贝陪在手心儿里。只可惜此刻,却是落在我手里。知道怕了吧,你瞧瞧,这么漂亮的脸蛋若是化作森然白骨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她的声音极轻,却如重锤般砸落在香见耳际,还有那张保持着温婉慈悲笑容的脸庞,正好映在床幔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阴森可怖。
她一边轻笑着,一边伸出手在香见脸上掐了一把。那干瘦冰凉的指头划过脸颊,犹如两柄利刃刮过皮肤,香见的心狂跳着,刚刚流进胃里的液体仿佛岩浆般搅动起来,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香见是被满屋的烟尘呛醒的。窗外已是火光冲天,烧焦的灰尘和烟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她不住的咳嗽着,下意识抬手去捂口鼻,却意外的发现胳膊能动了。
心头一阵狂喜,再试着抬抬腿,虽然软绵绵的有些不听使唤,却也有了知觉。香见立刻摁着床沿坐了起来,搬着双腿落到地上,再扶着桌子慢慢挪着出了门口。
门外已是一片火海,除了自己身后的房间,正房和右侧的厢房已经全部烧了起来,两个驿卒倒在院子当中,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
驿站失火了……
一个念头闯进香见的脑海中,难道是那女道士纵火然后逃跑?可她为什么放火却想不通?
此刻大半个驿馆都已笼罩在火光之中,她来不及多想,拖着软绵绵的两条腿努力往外跑,刚迈出二门,一根烧焦的木头突然从天而降,她本能的后撤一步,才将将躲过去,火星子落在手背上,立时烫起一排水泡。
前院的火势更加汹涌,左边的一排房间门窗紧闭,里面更是传来无数呼救声和惨叫声,跳动的火苗毫不犹豫的吞噬着周遭的一切。没有救人的能力,香见只能狠下心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外跑,才转过影壁墙,又看见一个驿卒头上背上着着火,正在台阶前嚎叫打滚。
香见吓得几乎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强撑着冲出驿站的大门。背后烧得噼啪作响的木门终于承受不住熊熊烈焰,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的尘土火星。
此刻,香见才来得及看清天依旧黑着,半空中新月如钩,腾空的烈焰把沉沉夜色映照的明亮而诡异。她摸着惊魂未定的小心肝长出了一口气,只是还没来得及想想该往哪边逃,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却又从背后贴了上来。
“夫人这次怎么醒的迟了些,我刚才还在想,如此大的火,这里可没人会效仿福将军英雄救美。”
刚刚被烈火灼烤的身体瞬间冰冷彻骨,香见即便不用转身,眼尾也扫见停在不远处的几辆大车和十几个壮汉。
原来,自己压根儿没有逃生的机会。
“你是谁?为什么绑我,又一次又一次的戏弄我?”她心中颓然,忍不住一股脑儿问了出来。
女道士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么多问题,一句两句可说不清楚。夫人莫急,咱们一路上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然后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把夫人绑了请进车里,咱们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