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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两手如怀冰 ...

  •   香见是被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吵醒的,此处是伙房西侧的仓库,平时门口也是人来人往,只是此时的声音却截然不同,喧闹中带着隐隐杀气。
      她第一反应就是福康安杀上山来救她了,迷迷糊糊的站起来,推开那道翻板门,手脚并用的钻出了地窖。

      夜晚微凉的空气一下子冲进肺里,香见只觉得身心为之一振,地下室里又闷又热,再待下去恐怕就要虚脱了。

      门外面像是来了很多人,窗子上映着跳动的火苗,还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香见莫名兴奋起来,一定是福康安来了,她终于可以看见她的王子来救她,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山川……

      不过自己现在的样子,却又点狼狈,那身大红色的喜服已经皱巴得不成样子,一副云肩也扯破了,还有头发,头发这么乱蓬蓬的,对了,他亲手插在自己头上的金簪,怎么也不见了?

      香见懊恼的咬了咬嘴唇,走到门口,她忽然想起秦川是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福康安都打上山了,秦川是跑哪去了?怎么还没去跟官兵汇合?怎么不来给自己开门呢?

      “香见!不要出来!”
      一声尖叫骤然划破夜空,香见一下子怔住了。

      那声音尖利,高亢的几乎破了音,可是她太熟悉不过了,那是秦川的声音……

      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又颤抖着凑到门前,手脚都软软的不听使唤,她只能坐在地上贴着门缝往外看。
      刺眼的火光之下,几个白布包头的壮汉正把秦川摁在地上,一个人踩住他的脸,一个举起棍子抡下去,暗红的血溅在他们白布褂子上,香见紧紧捂住嘴,有滚烫的泪洇湿了手心。

      “别打了。”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妙音,坐在一丈开外的扶手椅上,那张莹白温润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罗刹临凡。

      “只要告诉我,你把她藏在哪了,我就让人给你治伤,把你的断腿接上。”她歪着头看向秦川,声音那么婉转温柔。

      没有人应答,妙音笑笑,继续说:“唉!你不说就以为我没法子了?你信不信,我一把火把这里点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那便宜妹子的忌日。”

      踩在秦川脸上的那只脚似乎加大了力道,摩擦着他的下颌骨。秦川忍不住口申口今了一声。顿了顿,他猛然抬头,砂石粒子在他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一对桃花眼直看向妙音,“右护法,你既然知道她是谁,就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妙音大笑一声,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何不替你自己想想,若是愿意告诉我她藏在哪,倒是可以给自己留条活路。”

      站在一旁的觉远听不懂他们两个打哑谜,恨恨的一跺脚,连声招呼手下,“这小子想耍花样,再给我打,打到他老实交代为止!”

      顿时,扁担木棒轮番落到秦川身上,他却并不挣扎呼喊,如同个死人一样承受着。妙音冷眼瞧着他,心中一动,忽然拉过慧心耳语了几句。
      慧心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沿着柴房伙房谷仓各个门口转了一圈,她停下脚步,恰好对着仓库的门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香见姑娘,你就在这里对吧。实话告诉你,福康安为了拿住掌教给皇帝老儿邀功,亲口答应了送你来做人质。唉,可怜啊,你当他是夫君,他却不顾你的死活。倒是这个秦川,腿都断了也不说出把你藏在了哪。如今他为了你,就剩下半口气了,这么有情有义的男子,你就舍得眼看着他被打死?”

      “听我一句劝,自己出来吧,不然惹恼了我们大堂主,一把火烧了这儿,你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呢,我们右护法最是慈悲心肠,你只要自己出来,保证你们俩个性命无……”

      她话音未落,迎面的木门“咣铛”一声从里面被撞开了,一身红衣的女子举着条凳猛地扔向她。慧心吓得连忙躲开,回身再看,她们要找的人,已经到了院子当中。

      “三哥……”香见冲过去唤了一声,只是倒在地上的人却毫无应答。
      她俯下身把他抱进怀里,已经探不出呼吸,他双手被反绑着,右腿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身侧风声骤起,她本能的伸臂一挡,碗口粗的木棒顿时砸中了肩膀。

      “都住手!”一直旁观的妙音急忙提高了音调。她站起来,走到觉远身边打量着脚下的两个人,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

      木棒上包了铁头,香见清楚的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只是有些奇怪,她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有些庆幸。不知怎么的,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跳动的火,哪里是新娘的红装……

      “你治好他,我什么都听你的。”眼前现出妙音一袭白色的袍角,香见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声音有些哽咽。

      “香见夫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跟我讲条件了?”妙音的语气,含着抑制不住的得意。

      有血浸湿了衣袖,流过手臂掌心直到指尖,只是与喜服的颜色混在一处,没人注意得到。香见忽然想起从甘泉县到凤翔的路上,颠簸的车板上,无法动弹的那几天。
      原来,那只不过是噩梦的前奏。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你不用枉费心思了,福康安不会放了觉性,即使你拿我做筹码,他,也不会。”

      火光之下,妙音的神色一僵。

      “师妹,觉性叛教出逃,不是在京城被官兵抓了?怎么会跟这女人扯上关系?”一旁的觉远很是意外,开口问道。

      香见不等妙音解释,“你们不是一伙的吗?右护法费了这么大心思,就是要跟福康安谈笔买卖,用我换觉性一命,救出她的亲师兄,难道她没告诉你吗?”

      觉远的脸立时沉了下来,转头问道:“师妹,她说的可是真的?”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公之于众,妙音有种被人扒光衣服的尴尬,她轻咳一声,脸上依旧含着笑,低垂的眼眸中升腾起不易察觉的杀意,“师兄,这女人诡计多端,最擅长挑拨离间。她今天死到临头,不过是想磨磨嘴皮子,拖延些功夫。”

      “觉性的事,不是你亲口说出来,谁又会知道?”香见再自然不过的反驳一句,所有与妙音相关的零星碎片拼凑在一起,她抬头看向觉远继续说, “她也称你做师兄?那你又是张文庆什么人?你要知道,妙音娘子可一直记恨张文庆为了掌教的位子,逼走了觉性。”

      “你找死!”妙音忍无可忍的吼出一声,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着从衣袖中拽出一把转轮手木仓。近在咫尺,香见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握着自己的手木仓,扳动击锤,扣动扳机,心中却已无惧意。

      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把她撞到地上,触地的那一刻,仿佛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傻……”

      “三哥?”香见下意识的回应,肩头的断骨撞上地面,几乎昏了过去。她挣扎着坐起来,才看见秦川倒在她身侧,大片的血迹浸湿了背心。

      “三哥……”她哭着凑过去,嗓子眼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全都是男爵府中第一次相见的画面,干干净净的石青色长衫,衬着他一张清俊的脸,微微上挑的眼角,透出一股抚慰人心的烟火气……

      秦川的睫毛忽然一跳,细细的血丝从口鼻中淌下来。他费力的睁开眼,无限贪恋的对上香见眼中所有的情绪,留下最后一句,“带我回相见欢。”

      “为什么放枪?出了什么事?”萧琦带着两个随从,匆匆跑了过来。一眼看见地上的香见和大片的血迹,吓了一跳,脱口问道,“这是怎么了,这小娘们死了?”

      觉远也好像刚刚从梦中惊醒,一把夺过妙音手里的枪,悻悻的回了一句,“死的是她的同伙,敢混进来骗老子,这么死便宜他了,应该大卸八块点天灯!”

      萧琦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说:“大堂主,官军开始攻山了,二堂主正在指挥作战,让我请您快点过去。”

      “攻山了?”没想到官军来的这样快,觉远一惊,“来了多少人,谁带的队?”

      “派到山下的弟兄只回来两个,说至少有两三千人攻山,还架了两门炮,不知道主帅是谁。”

      “难道,是冲着他们俩来的?”觉远忽然有些心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福康安是铁了心要用我们的血找皇帝老儿邀功,如今唯有与他们决一死战,才能杀出一条生路。”妙音的声音空灵而亢奋,方才开那一枪,她身上的伤口都震裂了,可她并不在意,仿佛是有种无形的魔力,指引着她的魂灵,来赴这场最后的盛宴。

      萧琦的眼风瞟着妙音,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朝着觉远说:“大堂主,右护法说的没错,咱们与官军兵力相当,又有无生老母保佑,拼死干一回,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妙音的瞳孔在火光中闪出点点精芒,口中念念有词,“无生无命永在世,一点明月照昆仑。若得师徒重相见,瑶台灵山去找寻。”

      觉远心中一动,紧接着肃容朝妙音一拱手,“那就恭请师妹上祭坛,保佑教中弟兄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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