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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交镇古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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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耍了人的香见小娘子正疾驰在太原到永宁州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她刚刚学会骑马,却毫不畏惧的纵马飞奔,紧抿的嘴角略显出她紧张的心情。
一直跑到黄昏时分,已经进了永宁州,再往前便是三交镇的黄河渡口。她从福将军书房带出来的地图绘得十分细致,详细标注了黄河沿岸的所有渡口和驿站。驿站自然是住不得,可自古渡口皆为繁华乡镇,客栈自然是少不了。
走上镇子的主街,便见几个伙计一人手中提一只灯笼过来,香见一人一马过来,几个人就纷纷拥了上来,抢生意,一片嘈杂。香见被吵闹得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指了旁边一个挤不上来的伙计,说道:“我就住这一家,把你的灯笼亮出来瞧瞧,是什么名号?”
那伙计立时挤过人群到了香见面前,哈腰一笑,指着右前方说:“公子着实有眼力,我家客栈是百年老号——万盛春,您随我来,前面几步就到了。”
果然,向前不过四五步便见一坐南朝北的旅店,“万盛春”三个大字写得端端正正,门旁还矗立着一大一小两个石狮子,约莫半人高,狮子头顶已经被摩挲得光溜溜的。
香见下了马正要往里走,前面街心忽然传来数人“菩萨下凡!”的呼喊声。香见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街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一众男女老少正围着一个道姑叩拜。中间那人低着头,正伸手搀起眼前一位老妇人。旁边又有人跪了下去,四周还有人不住的呼喊着。
“菩萨显灵了!”
“大慈大悲菩萨保佑!”
香见十分好奇,还没等她问出口,一旁的伙计连忙解释说:“客官是外乡人,这位可是咱们镇上的活菩萨。虽然一年只来个一两趟,可每次来都施医舍药,治好了我们镇上不少人的病。”
“那此人是个大夫,怎么穿着道袍?”香见不解。
“大夫怎么比得上女菩萨!”伙计把嘴一撇,“女菩萨可是无生老母驾前护法,替老母下凡济世,救苦救难。”
无生老母驾前女护法,这是香见两天之内第二次听到这个词,香见记得昨天徐老汉说无生老母是白莲教的尊神,如此说来,这眉目宛然的女子岂不就是斜教中人。
福康安去往甘肃要剿灭的教匪,不知道跟这白莲教有什么牵扯,此地还没过黄河,这位女护法就如偶像一般的受人追捧,不知道聚众造反的地方,会是个什么光景?
她朝着伙计挥了挥手,眼神似乎被蛊惑了一般又转向街心正接受信徒朝拜的女菩萨。此刻几家酒楼商铺挂起的灯笼正好照在她的身上,素白的道士袍,乌黑浓密的发髻下一张莹白温润的脸,垂目低眉,嘴角的弧线隐约像是天使般的笑容。香见隐约觉得那副面容似乎在哪里见过,还没来得及细想,街心的人竟忽然抬头望了过来,一时间四目相对,香见赶忙把目光转了回来,迈步进了客栈。
“有客到,住西厢!”伙计高喊一声,然后又回头对着香见说,“客官先屋里歇歇脚,伺候您洗漱如何?”
香见一摆手,“把行李放好了,我先去吃饭。”
伙计答应一声,侧身让出楼梯的位置。二楼吃饭的人着实不少,香见拣了窗边仅剩的一张空桌坐下,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将小二送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窗外万家灯火,远处黄河上也有渡船星星点点。香见放松的呼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甩掉斯当东,打从北京出来就是她计划之内的。既然是去寻夫,自然不能跟斯当东爵士同路,想想虽然有点过河拆桥之嫌,但是夫君的感受自然要放到第一位。
至于秦川,香见着实犹豫了两天,自打相识起,三哥就事事顺着自己护着自己,从来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这一回从北京出来,他那副事事谨慎小心的样子,却也是头一回见。尤其是听村长提起街亭,那副紧张兮兮又不想让自己看出来的样子,真跟他一块走到西安,保不齐他背信弃义的把自己往总督衙门一交,福小三肯定还要念他的好。
所以,既然已经出了北京,还是把他们都甩掉的好。自己怀里揣着银子和地图,座下是和亲王送给福康安的汗血马,还有斯当东的那把转轮手枪,找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只要她不走原定的路线,只要不从风陵渡过黄河经潼关渭南到西安,指定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甩掉他们。
想到风陵渡,心里不禁闪过一丝遗憾。毕竟是杨过与郭襄初遇的地方,心向往之,可这次是没办法亲见了。不禁自失一笑,当初分别的八年,自己都没下决心去寻他,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时候的心一直吊在半空里,怕他忘了自己也怨他忘了自己。可重逢之后,即便嘴上撂下再多的狠话,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半刻也不想跟他分开。
想着想着又不禁失笑,自己如今这个年岁,连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偏偏还有心做出千里寻夫这样的壮举。可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如今只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见福康安,想分分秒秒陪在他身边,于是便来了。
在香见心里,剿匪打仗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福小三是被皇帝宠了一辈子的福将,从来没打过败仗,自家男人动动手指头就把敌人灭了。
所以,她根本就没担心过什么意外,也不曾想过什么是危险。
伙计上菜,一盘酱羊肉,一盘碗脱,菜都是伙计推荐的,特别是这碗脱,说是此地特色,香见特意说了不吃辣椒,这碗脱便是用蒜泥麻酱和陈醋调的嘛,看上去跟凉粉差不多。
只是她刚拿起筷子,就听见楼梯上脚步声响,几秒钟后,那位女护法竟然到了香见跟前。
“这位贵人好生面善,贫道与贵人同桌,不会介意吧?”来人语音空灵,如寒潭深瀑中清泉流泻,香见一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家已经在对面椅子上坐了。
正巧伙计端了一盆清炖黄河鲶鱼上来,看见女道士坐了这桌,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原来客官与女菩萨是一道的,怎么不早说,罪过罪过,小的这就给二位换素斋。”说着,也不同香见商量,就把那盆热气腾腾的鲶鱼端走了,还顺道把那盘酱羊肉也撤了。
这伙计明显没把自己当回事,满肚子的怒气瞬间便涌了上来。香见正要发作,冷眼瞥见对面人一派泰然之色,才骤然止住了。她定了定神,努力按耐住上涌的怒气,冲着对面的人淡淡道:“道长一定是认错人了,在下与道长口味不同,怕是很难同桌共食。”
“无妨,”对面的女子似乎浑不在意,依旧是那副空灵口吻,“贫道从不挑食,菜式依贵人喜好即可。”
听她这话,再想起刚刚被端走的羊肉和鲶鱼,香见只觉得肺都气炸了,只是碍着酒楼人多,将将压着情绪反问道:“道长,你我素昧平生,男女有别,你是人人称颂的女菩萨,怎能如此蛮不讲理强人所难?”
女护法打量着香见那身浅碧色的长衫和压住头发的黑色缎绣六合一统小帽,似乎挑眉笑了笑,清冷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无生父母,真空家乡,有缘相逢,又何必在意相识与否,男女之防?”
这话香见听不懂,更没心思研究,但自己终究是单身在外,无论白莲教,还是无生老母,终究是不招惹为好。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惶恐,她想了想,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站起身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道长不必费心点化了,你我今生无缘,下辈子也不同路。我不过路过此处,明儿一早就离开,您是众人供奉的女菩萨,孝敬您一顿斋饭是该当的,您就不必纠缠一个路人了。”
对面的人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抬手把桌上的银子收入袖中,口中喃喃念叨,“有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