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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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江南，晚春时节。杜府后院。
一个白衣少年正持剑跟武师过招。刀来剑往、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突然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从厨房传来，白衣少年一个失神，被武师一刀磕飞了长剑。青光闪烁，刷的一声削断了一根残红初退的李树枝。
武师急忙单膝跪地，“少爷恕罪，小人该死。”
少年眼里的寒光一闪即逝，纵起身接了长剑。接过下人递上的汗巾擦把脸后，这才转身客气而温和的扶起了武师：“言师傅快请起，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少年转身急匆匆的走向厨房，脸上的微笑也总算有了点儿温度。
厨房里，一个十来岁小女孩踩在一个小墩子上，手持一根大勺，正搅拌着一大锅芦笋莲藕排骨汤。小女孩两根长辫子的鞭梢弯卷回来，用两条绿丝带扎在辫根儿处，估计是怕辫子太长，煮汤不方便。
两个厨娘扎撒着双手不知所措的围在灶边，“小姐，你可小心点，莫要烫到手，不然少爷是会发脾气的。”
小女孩回头跟厨娘一笑，小酒窝一闪，露出两颗小虎牙，“王妈，你别担心，表哥要发脾气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了。”
“嗯哼，谁又在背后编排我的坏话？”小姑娘话声刚落，白衣少年已经推门进来。
两个厨娘连忙福身施礼。
小姑娘头也不回，“表哥又偷懒了不是？怎么只练习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跑回来啦？”
“还不是你的汤，弄的我饥肠辘辘的无法集中精力。”少年来到锅边，深吸口气，掐了一把小女孩热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脸蛋儿，看到她前额渗出的细密汗珠，目光又阴沉下来。
转头看着两个低着头矗立一旁的厨娘，“小姐示范你们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学不会？飞要小姐亲自下厨吗？”
“表哥，你别乱发脾气，是我喜欢自己动手。”小女孩盛了两碗汤给厨娘，然后才装了几罐放在食盒里，“走吧，去给姨娘送过去。”
他们出了门，两个厨娘才对望一眼，长嘘了口气。王姓的厨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
两人出了大厨房，穿过小花园，刚刚来到正房前，尚未进屋。忽听得前院大门外一片嘈杂之声，少年转过身要去看个究竟。
这时那个刚刚跟他过招的言武师已经奔过来禀报，“少爷，门外有一群小乞丐过来闹事，说是要让咱们开仓放粮——”他瞄了小姑娘一眼，顿了一下，接道，“反正就是无理取闹，不过为首的小叫化似乎有点邪门，已经打伤了咱们几个护院了。小人也不是对手。”
少年一皱眉，“嫣儿，你进去找姨娘。我出去看看。”
嫣儿听话的进了主屋，不过她把食盒随手交给了一个照料主屋的小厮，就悄悄转身出来，直奔大院外围的高墙而去。
来到墙边，看看四下无人注意，嫣儿双脚一顿，“蹭”的窜上了墙边的一株老杏树。
悠然的坐到她常常光顾的枝桠上，准备好好看戏。
老树的枝桠只是随风轻轻动了一下下而已，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上面已经多了个人。
嫣儿从来都是一袭绿色衣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对绿色的偏爱。
果然有一群小叫化正跟着表哥带领的一队护院对峙。
双方显然刚刚已经动过了手。小叫化中有两个人受伤，护院中也有几个挂了彩的。
看热闹的闲人也已经聚集了一大圈儿。
“你们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来杜府闹事？”白衣少年冷冷发问。
“嗯，有个白胡子老头，说他姓老，字天爷，看不得穷人饿死，特地打发咱们来帮杜家积点儿阴德。”为首的小叫化挑衅的歪着黑黝黝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一身衣衫污七八糟的，手里还怪里怪气的拄着一根不合时宜的老拐杖。
其他小叫化们跟着胡乱嚷嚷，“对，对，就是老爷子打发来的！”
嫣儿偷偷掩口窃笑，这个小叫化胆子倒不小，不知道功夫怎样。
白衣少年脸色铁青，这几天他父亲有事去了京城，家里一切均由他来做主。
近来闹水灾，饥民流窜的事他也清楚，不过满城官宦，均是作壁上观，杜家自然也不想做冤大头。
“你们跟乞帮可有关联？”少年忍住怒气，杜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有胆子找上门来的，怕是真的有些来头。
“可怜乞帮这个称号，给人叫烂了，”小叫化瞧瞧自己身边这一群被逼上梁山，衣衫褴褛、勉强遮住下面露了上面的穷孩子们，“咱们乃是“扒皮帮”的，见狗扒皮、填饱肚皮，小爷刀扒皮是也！”这下不只是小叫化们，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哄堂大笑。
白衣少年目露寒光，拔出腰间长剑，抖了一个剑花就刺向小叫化左胸，小叫化一闪身，抡起拐杖打向白衣少年握剑的右腕。白衣少年手腕急沉，回剑切向杖身，小叫化居然没有躲，剑仗相交，“铛”的一声，震的两个人都倒退了几步，貌似谁也没能占到谁的便宜。
原来小叫化的拐杖虽然看起来是檀木色，实际上却是精钢而制，两个人在兵器上算是旗鼓相当。
这样上窜下跳，你来我往几十招过去了，白衣少年越打越是焦急。他堂堂杜家少爷，如果连一个闹事的小叫化都拿不下，人可就丢大了。
他本来只想抓住这个小乞丐，教训一翻，杀鸡儆猴，吓唬吓唬其他小叫化就放了他们。现在看来，这个小叫化一身功夫不凡，特来跟杜家对的，留下来恐怕终究是个祸患。
如此一想，白衣少年急攻几招之后，左手中指微曲，不留痕迹的接连弹了三下。
树上的嫣儿看到表哥弹指，就掩口惊呼，急急弹出一枚青杏，却没能挡住第一跟针。看来表哥是动了真怒了。
小叫化稳扎稳打正计划着再过几招就把这个傲气十足的小白脸放倒。
突然胸口微微一痒，似是被蚊虫叮咬了一下。他混不在意，连续几拐砸过去。
白衣少年只是冷笑闪躲，不时疑惑的抬头四顾，不知那颗青杏从何而来，莫非这个小叫化背后果真有靠山？
几招过后，小叫化手臂发软，眼前金星乱冒，破口怒骂：“NN的，江南的蚊子居然有毒！”倒地之前奋力一掷，铁拐脱手而出，向白衣少年当胸疾射过去。
白衣少年也不躲闪，横剑当胸，又是咣当一声。本以为铁杖会应声而飞，却不料，拐杖头突然一弯，象三节棍一样“呼”的折回来，眼见就要砸上白衣少年的俊脸。
只听“嗖”的一声，又是一枚青杏飞来，堪堪把拐杖头击的偏了准头，砸在了白衣少年的肩上。他吃痛闷哼了一声，几个武士正要一拥而上，他却摆摆手，冷眼看看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的小叫化，以及其他乱作一团的小乞丐们，手一挥，带着人又回了杜宅。
看热闹的人虽然没看明白细节，却至少是明白了杜家少主人只不过轻轻挨了一拐，小叫化却已经不省人事了，肯定是招了杜少庄主的道儿了。自找苦吃啊，杜家能守住这么大的家业，岂是几个小叫化生事能轻易动摇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的罪杜家的人顷刻之间就走了个精光。
只剩下几个小乞丐束手无策的围在一起争吵。这半年来他们一直是跟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小叫化四处游走、觅食裹腹的。现在主心骨突然就这么倒下了，他们叽叽喳喳的却一时拿不出个主意来。
嫣儿等表哥进了主屋，才轻飘飘从树上跳下来。
一群小乞丐惊愕焦急之际，眼睛一花，就见到一个春葱一般鲜嫩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昏迷的小头目身边。
嫣儿俯身探探小叫化的鼻息，把一粒药丸塞进了小叫化微张的嘴里。她正欲起身，突然小叫化双眼圆睁，一口咬住了她的指头。
嫣儿一声惊呼，左手疾挥，扣住了住小叫化的下颏。该死的，敢咬她，就摘他下巴。
小叫化满眼戏谑，吐出了嫣儿的指头，“咱不过是想看看树上到底藏了哪一路的神仙，却原来是个不丁点儿大，凶巴巴的小姑娘啊。”
“哼！”嫣儿脸上一寒，“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中毒？”这个小混球，什么叫不丁点儿大，他自己不也就乳臭未干的娃儿一个？
“有啊，明明被臭蚊子叮了一口。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青杏，不然就要被咬三口啦。”小叫化翻身坐起。暗自惊讶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一身功夫可比那个白面鬼要强的多了，自己也未必是对手。“你跟杜家是什么关系，怎么墙头草儿两边倒？”
嫣儿皱皱眉，撇撇嘴：“我奉劝你，这龟毛的性子最好改一改。不搜不刮怎当得高官？不囤不积做怎做得地主？天下不平多的是，你个小叫化都管得过来吗？先管好自己的命才要紧！”嫣儿说完几个纵跃人就消失了。
她绕到后院才翻墙进了庄子，心里虽然稍稍气恼那颗白白浪费了的药丸。却也为小叫化没有受伤而暗暗高兴。
嫣儿幼年丧母，姨娘待她犹如亲女，杜家上下也从来都对这个表小姐礼敬有佳，甚至连“表”字都不提，直接称她做小姐。
如此礼遇，跟姨娘的正室地位与惊人的厨艺有着莫大的关系。一个庄子里的妻妾争风，她见的可也不少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何来公平之说？
姨娘从小就跟她说：
好人做得，烂好人做不得；功夫练得，风头出不得。
这个天下，真恶人和假善人如过江之鲫，滔滔不绝。
那些所谓的大英雄大豪杰都不过是流光一现。
这个江湖，大和尚跟老尼姑均走得逛得，无人闲话。
那些所谓的狐狸精小妖女不小心就遗臭万年。
据说娘亲武艺高强，从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却一直被所谓的武林正宗当作女魔头看待，直至遇难。姨娘虽然是有感而发，不失偏激，却也大有道理。
嫣儿的原则就是家仇一定要报，武功一定练好，肚皮时时犒劳，救人则是纯粹凑凑热闹；大是大非、大风大浪，不妨留给兼济天下的人去烦恼吧。
杜家不是积善人家，却也还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嫣儿敬爱姨娘，对杜家也是心存感激的。表哥虽然孤傲了一些，今天这个三根毒针也过于狠辣，但那个小叫化也的实在太会捋虎须。
* * *
小叫化吐出含在嘴里的药丸，细心包了。又小心的从前胸一块护心的狐狸皮上拔出了一根细细的小针，也细心包好，揣进怀里。
奶奶虽然年老体弱，但如果不是那根毒笔，怎么也不会那么快就过世了。
奶奶临终告诫他要量力而行，他是牢牢记在心间的。
功夫可以练好，毒术却防不胜防，他尚无处拜师专研医术。但这毒嘛，却是要见一个，就要学会解一个的。也算是对奶奶在天之灵的一点慰藉。
小叫化们看到他没事，一个个又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小刀，今天还闹杜宅吗？”
“不闹了。今晚收工，去吃大餐！”说完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只晶莹碧透的翠玉镯子，大家眼前一亮，又一阵欢呼，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应该可以典当不少银子。
当铺的掌柜远远看到一群小叫化由对街冲过来，急匆匆呼叫了伙计去关门，刚刚关了半扇，小叫化们已经一拥而入。
当先的那个黑漆漆的小叫化晃一晃手中的玉镯子，“老板，这个能换五十两银子吧？”
掌柜的本来还怕这群灾星是过来讨银子的，没想到居然是中规中矩的过来换。他推了推眼镜，“这个镯子质地还好，但是重量有限，也就能换十两银子吧。”
小叫化摇摇头，“老板，我可是给你送生意来的，非五十两不换。不过我保你如果把这个镯子送去杜宅，可以换百两开外不止。”
掌柜的再次推推眼镜，眯起三角眼，果然认出这似乎是杜家表小姐的镯子，前几年在杜家的一次寿宴上有见过的。
“好吧，五十两就五十两！”老板招呼了伙计从内室取出了银锭。这镯子送还给杜家就是个人情，给不给赏钱倒是小事。江南一代做生意的，谁不想跟杜家套套交情啊。
小叫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盯着白花花的银子，眼放绿光，口水长流。
五十两啊，光灿灿、亮闪闪、沉甸甸，几乎可以用一座小山，呃，至少一个小堆，来形容了。他们可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跟着小刀走果然是跟对了。
当晚城中“醉无归”酒楼上，一群小乞丐吃到涨、喝到爆，吆五喝六的十分尽兴。
一些寻常的客人在小叫化们冲进来大呼小叫的点菜时就都结账走人了。
只有几个坐在雅间的客人对外间的嘈杂无动于衷，继续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突然店外几个人匆匆赶来，为首的却正是那杜家少庄主，依然一袭白衣。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小刀，不理小叫化们起哄，转身进了雅间。
过不多时，一个面色和蔼身材肥胖的老者从雅间出来，扫了一桌子小叫化一眼，就冲着小刀拱拱手，“这位小哥儿请了，老朽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小刀见老者礼待，便也抱拳回礼，“老丈请了。”
“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刀提着拐杖跟在老者身后。心下暗自狐疑，莫非这个老者是要替杜家小白脸请来助拳的吗？无论如何，对个小叫化如此有礼，等下需得留他几分面子。
老者转身上下打量一下小刀，“你可想赚一笔长远的买卖？”
“呃，嘿嘿，这个还请老丈挑明了说。”小刀狐疑更深，莫非这个老者知道他的身份？
“是这样，我们想打听一个消息，而天下消息最灵通的非乞帮莫属了。”老者顿了顿。
小刀恍然点点头，“你想要我去做卧底？”
“不错，报酬好说，准保你无需再乞讨。”
“如果我不想去呢？”小刀东躲西藏不少年，对偷偷摸摸简直深恶痛绝。
“就当我没问过。”老者微微一笑。
“现在我好奇心被勾上来了，你要查什么消息？”
老者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你不同意，我也不必说出来。”
小刀略作思索，“乞帮的帮主可是姓范？”
老者点点头。
“好，我这三流扒皮帮帮主，去天下第一大帮混混也不错。不过，你要查什么消息？如果有违正义，就不用说了。”小刀满面肃然。
老者颔首赞许，“果然英雄出少年。老朽保证所查信息绝对不会违背侠义道。其实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未必容易。咱们要你查出乞帮范帮主的打狗棒到底是不是中空的。”
小刀眉头一皱，看来又是一伙寻找藏宝图的，“中空如何？不中空又如何？”
“这个你不用管，消息确实就好。”
“你怎知我不会随便捏造了假消息欺骗与你？”
“呵呵，小哥儿带领群乞讨伐杜庄又言明不受有违正义之托，自然不屑捏造消息。”老者言罢，从怀里摸出两个金锭，“收到消息之后，自然另有答谢。”
小刀摇摇头，“这个于我也没多大用处，不如你换了碎银给大伙儿每人发几两吧。另外，有消息如何通知你？”
老者依言收回金锭，“还请托人带信给京师西六胡同浊木饭庄的木老板。”
看到两人安然无恙的回到店里，七八分醉的小乞丐们这才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下一刻杜家少主着人出来给大家发放碎银的时候，反而把几个小乞丐弄糊涂了。莫非乞丐一喝酒，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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