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七色染

121、番外 胤祥

　　好久都没有吹箫了。

　　手里轻转着的竹箫，简单的条纹，开制的手艺早就生疏了，就连音色是否精准，都还没来得及细校。我笑看着手上转着的箫，看着面前的语暧、馨萝雀跃的神情，还有晓暄欣然的眸色，嘴角绽笑。

　　应该，是二十有六了吧？二十六年了，我都再没有碰过箫，没有碰过这个，从小就陪在我身边的东西。

　　伸手接过溶月递来的清茶。我笑看着她，手里攒着的竹箫，轻动着，合着我们的双手，握在彼此的掌心。她坐在我的身边，轻抚去我肩头上的尘埃，浅笑着，看着我的双眼，静静地将我陪伴。

　　这样的一伴，就是一生的时光，是她一生里，不离不弃的跟随。

　　眼前翩翩而落的叶儿，在半空里打着圈儿，似是挣扎着，却终究还是落入了土里。就像人一样，时候到了，便要离开，落叶归根。

　　半躺在床上，胸口一阵的闷堵。我止不住地咳着，咳得心口一阵阵的疼。转眼对上溶月的目光，我知道她的担心，却只能拍了拍她，就连一句宽慰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或许，真的是到时候了。到了该我离去的时候，不管我有多么的难舍。

　　屋角里，那把放着的瑶琴，已是多年光阴。这是十四予我的，就在那时，我将自己的琴，送给了晓暄以后。

　　他说，十三哥，那丫头不懂礼数，胡乱就拿了你的东西，你可别怪她。

　　他歉然地说着，手里抱着一把同我定做的一模一样的琴。他的眸光，落在那琴上，静静地言说着，却不由得带起带起一丝笑意，虽然口上不饶，依旧难掩从心底散发出的宠溺。

　　看着他的样子，我知道，这一次，他对他的这位嫡福晋，是真的上了心。因为我在他的目光里，看见了那种想要去珍惜的情绪，看见了他的清澈里，在想起她时，泛起的片片涟漪。

　　关于他的福晋，完颜罗察的女儿，完颜沐萱。这个人，我对她的印象，或许都只停留在了小的时候，停留在她每每被十四欺负完，哭着跑了出去的身影。可是，当我再看见她时，她嘴角轻挂着的微笑，她和十四孩子般的斗气，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顽皮，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完颜沐萱，似乎是我，不曾认识过的。

　　我看着她不同旁人一般的随心而行，看着她对音律的喜好，竟如生命。这样的率性，在这紫禁城里，是这样的难得，就连许多男子都无法如此，何况蛾眉？

　　当我在马场里，向她伸出了手，问她是否共骑一骑，而她轻笑着，随我跳上马来，当我在亭子里，顺着她的琴音，轻合起箫意，而她雀跃不已。

　　如此知己，一生得之，实我之幸。

　　看着她和十四时时玩闹的情形，看着他们相处时，轻松愉悦的情绪。原本，我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待在或许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幸福里，相伴一生。却不想，那一日，在郊外的时候，在不经意里，我捕捉到她看着四哥和四嫂的表情。

　　那么伤，那么凄楚的表情……

　　原来，她的心里，竟是另有所属的么？而这个人，竟然是四哥——

　　我看着她闪避着我的眼神，看着后来，四哥反常的言行，心里渐渐有了判断。转眼，看着十四灿烂的笑颜，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若是如此，那么十四该怎么办，而四哥和她这段定然不会有结果的情，又该如何是好——

　　

　　那一天，我站在四哥的门外，原是要敲门进去，却听见了他在屋里，吩咐着宫里一位嬷嬷，去赴往原本该是他的约定。我赶到御花园里，看见了晓暄本是欣喜的脸庞，再见到我的刹那，变成的滞愣和惊慌。当我把她打晕了，从那危险中强带了出来，当我看着那些宫人，果真在他们约好的地点找寻。从没有一刻，我觉得四哥在我的眼里，这么的陌生，也从没有一刻，我发觉自己，原来从未有明白过他，了解他。

　　只是当时的我，被怒意冲昏了头，却忘了，依四哥的谨慎，怎么会让人有机会听见他的计划，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更何况，他明明知道我要来——

　　除非，是他故意要我得知。

　　暗暗的烛光里。微摇着头，嘴角的笑容，渐渐带起的涩意。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四哥，是一个很害怕孤单的人，可他却又比谁，都更多了那份孤单。在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的陪伴，又或者说，是他自己，将那些想要关心他的人，执拗地推开了身外。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无论是我，又或是和惠，四哥对我们的好，多多少少，都是一种移情罢了。那些无处投放的关怀，那些原本该是属于对另一个人的爱，因为他的固执，所以一直压抑着，最后，只能安放于他处，自以为是折磨了别人，而事实上，不过是寄托了他自己。

　　而和惠……

　　或许她，在四哥的心里，会是一个永恒的遗憾吧。

　　我的初瑶，自幼便养在宫中，成为四哥的养女。当我知道，四哥将她封为和硕和惠公主时，我看着他凝视着初瑶，渐渐失神的双眸，我知道，和惠，会是他一生之中，永远的伤痛。

　　只是……

　　轻笑着，眼前明灭的烛火，浮现的，是那些满是回忆的往昔。

　　只是我相信，不管于我，还是于和惠，四哥对我们的关爱，都会是我们一生之中，最珍贵的关怀，是我们灰暗的幼年里，唯一的光彩。无论那份关爱最初的目的为何，至少我们所感受到的，是他难得的真，是他一直以来，都始终记挂的情。

　　转眼间，数十年的光载。岁月匆匆，时光荏苒。而今，四哥，不再只是我的哥哥了。他还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终于问鼎了这高峰之上，终于拥有了天下。可他那原本就少有笑意的脸，如今，更是愈见孤寡，满是萧索痕迹。

　　这世间的所有成就，如果没人分享，那么便全也无用。

　　而我的四哥，就在这样的得到里，永远的失去。

　　如果说，对于四哥，除了手足之情外，在我的心里，对他还有一份敬佩、一份敬重，那么对于十四，我们之间，就真的好似双生子一般，打小就在一处长大，一处习艺。两人之间，自然地便亲近了起来，也多了些没有上下的玩闹。而正是因为这样的没有距离，也才让我看见了十四的笑脸下，藏着的那份内心。

　　他会偷偷地跑来问我，问我四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问我四哥最近有没有什么烦恼，又或者，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儿。每当我细细地和他说着，他便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连一个停顿，一个细微的舒气，都不会放过。只是当我问他时，他却又满不承认，说不是特意要问的。而四哥呢，四哥……无奈地笑着，我失笑着，不禁摇了摇头。或者真的是亲兄弟吧，他们两个，一样地都是爱面子。偶尔，四哥也会有意无意地接着借着问问我的学业，暗里，却是想知道十四的近况。而我，也心甘情愿地当着他们之间的桥梁，让他们在这样地别扭下，还能保有那原本该有的了然。

　　

　　夜，又深了。

　　脑海里，渐渐漫过的回忆。

　　“咳咳……咳……”浮动着的气息，牵起了猛烈地咳嗽，呛着我的胸腔，抢着那本就少有了的喘息。模糊的视线里，我看着一抹匆忙的身影，强压着惊慌，从门口快步走来。

　　看清了面前的人影。轻笑着，我撑着床板，就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先拉了住，扶着我靠在床上。

　　静静地看着我的样子，他紧着的手心，沉声话语。

　　你还在病中，快先好好歇着。

　　他道。那皱着的眉色，带着眼底微微涌动的波澜，仿佛又让他回到了什么不愿面对一般。他换下了那身明黄，只是身着便装。那身墨蓝，恍惚里，让给我觉得，好似回到了从前一般。

　　看着他眼底的神色，我默然着，心里明白，却又只能奈何。天意从来高难问，人生由命非由他。即便非是我愿，若然命犹如此，又岂是凡人可以强求。只是……只是苦了余下的人，独自承受着孤苦，独自忍受难耐。

　　隐隐压着的喘息，抬眼，看着面前的他，眼渐蒙蒙。

　　四哥……就当我，最后再求你一件事吧……

　　断续着，我缓声道。而如今，在我心里，坐在我面前的，不再是皇帝，不再是九五之尊，只是我的四哥。只是四哥而已。

　　紧紧咬着的牙齿，绷紧了下颚的弧线。他握着我的手，半晌，终究言语。

　　你说。

　　微微直起的身子，我努力想要看清，却奈何，再也没了力气。

　　我……我想见十四弟，最后一面……

　　眼前重叠着的人影，倏地一怔。我看着他的神色里，明显愣然的表情。

　　他是知道的吧。这所有的一切。晓暄依然的活着，两个孩子的存在，还有这么多年来，我几次三番想要送人进寿皇殿的缘由，他都是知道的吧——

　　那时，十四嫡福晋于汤山病故的消息，方才传出，他第二日便让人取走了棺木，停在阎家宫。他不许任何人瞻仰，更不许十四接近，派着重兵把守。当他得知十四决定要火化的消息后，更是派人夺走了他所造的木塔。如若他不是知道着其中的究竟，他又何故如此？何故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隔绝那灵柩里的人和外界，尤其是十四，所有得以再见的机会。

　　渐渐灭去的灯火里，握着的手心，我紧攒着他，用尽我最后的一点力气。

　　“四哥……成全……成全我吧……”成全他们吧……也放开你自己，放开自己……

　　耳边是我断续的话语。低眼看着我握着他的掌心，逐渐无力的手指，就快要抓不住这唯一。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他抿着的唇角，重重地点头，看着我眼里浮现的欣然，却看不清，我已经渐渐消失的感官。

　　窗外的天色，似乎亮了。

　　那个坐在我身边，一直笑着看我的人影，如今，我却要残忍地，离她而去。

　　转眼，看着那个清丽的身影。她的笑颜，烙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溶月……

　　她的情，她的义……

　　溶月……

　　她的柔，她的心……

　　
　　溶月，好好地记着我，好好地活下去。来世，我们再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