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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1·夜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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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知道,我有过两个父亲。
在第一个父亲尚未过世的时候,我在学校的假面舞会上,见到了将来会成为我第二个父亲的人。
这种离奇的事情,一生发生过一次也就够了。
如果事先知道十年之后我会管那个高年级的男生叫“父亲”,如果事先知道十年之后他竟然娶了我妈,当时的会面,该是多么滑稽而尴尬的一幕。
可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其实会是一个地狱遣派来的恶魔。
我管他叫学长,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我刚上初中,而他快要毕业。
我对舞会其实没有任何的兴趣,但在这所贵族学校里,参加这类活动不可避免。沈诚叫我的名字时,我正漫不经心地摆弄花瓶里的郁金香。娇嫩的花瓣被我挟在指尖,似乎比呆呆耸在花瓶里要迷人很多。
抬头时就看见沈诚那家伙不怀好意地冲着我笑,身后跟着个气度卓然的高年级男生。
从他的制服和徽章里,我看出他是优等班的学生,不可否认他有不输于任何人的英俊长相,高贵而出挑,但那漂亮的表象却掩盖不住一股令人讨厌的压迫感。
“颜彻,洛学长有话想要跟你说。”
我是向来很会做人的人,我也愿意多结交些像洛一样身份显赫的人物。
要手段,或者要钱,我都有的是。
他走到我面前,制服穿得一丝不苟,从周身散发出禁欲的气息。我从没见过这么完美而精致的男人——眉目绝俊的,气势逼人的……总而言之,像一个假人。
他开口,缓缓地。我以为他要问什么,结果他竟然说出一个令我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上回在小教室里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这种东西,谁会把它牢牢记在脑子里?这人有病?
我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来。再回忆一下,还是徒劳。于是有礼貌地笑着告诉他:“我忘记了。”
他似乎愣了愣,而后恢复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地说:“这样。”
看似结束对话的词却并没有让他离开,他在原地顿了一顿,抬眼看住我:“我姓洛。叫做洛锦生。”
我很好脾气地笑着点头。心里却顶厌烦他那种毒蛇般渗透过来的目光——怎么说,好像一种无声的钳制。
“颜彻!”那边有人叫我的名字:“过来帮忙把麦克风调一下!”
我冲他招招手:“我走了。”
想了想加上句:“学长。”
他不可置否地站在那里,冷淡地点一个头。
我逃一般地离开了他的身边,跑进人群里呼出一口长气,心情竟在蓦然间摆脱压抑,无比轻松。
2
舞会开始的时候,我戴上我尾羽巨大的黑色面具。
人群中涌动起声势浩大的舞会。我却只是在想回去之后该怎么和父亲交待——那个男人,他永远不懂得通情达理。
有一双手在身后拍上我的肩,滚烫的温度令我浑身一颤。
忍不住回头,身后站着的人身形修长。要略略抬起下巴,方能直视到他的脸容。
金色的面具,华丽的西服,他扮演的人,是至高无上的王子。
他微微弯下身,带着绝对训练有素的绅士风度,我想他的意思是要请我跳舞……
“对不起。我是男生。”我低声提示他。
半个面具遮挡着他的眉眼,可那凛冽的薄唇却清晰可见。我看到他将唇微微上勾——那笑容攫获人心,极端具有穿透力。
“我并不介意自己的舞伴是一位男性。”他说,声音耳熟,前不久才在哪里听过……但是在哪里,我却忘了。
“可是我介意。”我固执地要从他掌心里挣脱。高低年级间的力量相差如此悬殊——我竟被他捏的隐隐作痛。
“你介意什么呢?”他了如指掌般地微笑:“天天来接你放学的那个所谓‘朋友’,对你的感情非同一般吧?”
我心头砰地一声:“你怎么会认得成谚?”
他手头微微施力,便将我掉转向自己:“很简单,我只需要小小地注意一下你,就够了。”
腰间猛然收紧,他单手让我贴向自己,然后逼对——真的是用逼对的方式——他把我强行挤入人潮汹涌的舞池中央。
我根本不懂女生的步法,也没有心思刻意去跳。跌撞间踩到不知谁谁谁的脚,引来抱怨声一片。
“……洛学长?”我突然忆起那给人以压迫感的音色,脊背狠狠撞上穿着晚礼服的某位学姐。
他并不答复,只看着我微微皱眉的神情:“怎么?”
我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刚刚……她的蝴蝶骨硌得我好痛。”
他显然是不信的:“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你,是吗?”
我看向他:“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他抬起我的下巴,我甚至能看到那被面具遮住的眼眸,英俊绝伦,极具穿透力,仿若夜鹰在伺机捕食自己的猎物。
只是看着,我就不寒而栗。
从小生活在畸形的家庭环境中,我比同龄人都知道太多太多的东西。这个高贵骄傲的洛锦生,他喜欢的大约是男人吧?喜欢女人的男人绝不会拿这样的眼神盯着一个同性。我的父亲正深深沉沦于此道,我当然,最清楚不过。
“你周日中午在小教室唱的歌……叫做什么?”他还是这么问我。
我摇头,我是真的忘记了。
他笑了:“那好。你的声音……我今天先定下了。”
“什么?”我皱眉。莫名其妙,且不知为什么,非常的不安。
“你只需要记好……”他淡淡勾着唇角,极缓极慢地说着:“将来会有一个人,让你走上明星之道,大红大紫……”
钳住我下巴的手指愈加收紧,他的脸凑过来,面具冰凉的气息扑到我微张的嘴唇间:“他将给你一个乐团,当你长大之后……你会作为重点包装的歌手,站到舞台上去。”
“……”我先是沉默,而后故作轻松地开始啼笑皆非:“洛学长,能不能不要再说冷笑话了?全年级的人都知道……我爸爸非要我考加拿大的建筑学院不可……”
“你必须当歌手。”他直起身来,眼神犀利而冷淡,不容拒绝:“你其实真正喜欢的是唱歌,不是吗。”
“……什……”
“我说对了吧?”他似乎讥讽地勾起唇来:“你心里一定在想——‘那种该死的建筑学院,离我越远才越好’吧?”
如当头劈下来一道惊雷,我猛然间愣在原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看穿得如此透彻。
我其实一直的梦想,只是唱歌而已。但他们却以为……我作出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建筑学院。
那是父亲的梦想而已。
我那只爱同性的父亲逼我,让我一定得考上建筑学院,因为他拿了大把的钱,白白地养着我。
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如果你有一个美丽而放荡的母亲,你也一样会不知道自己生父的身份。
是的,她和另一个男人结合生下了我。
我是一个幌子,更是一道难以言明的耻辱……所以,我的父亲恨我,他永远也不会允许我唱歌。
可是,我却偏偏想要。
我内心软弱,向来只会病态地服从,但所向往的东西一秒钟也没有变过。
我热爱自由。我热爱梦想。我和其他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渴望阳光,渴望……一句真正的夸奖。
而洛锦生他……
所有喧嚣都在耳边潮水般地褪去,我悄悄扶住身后雕花的欧式长椅,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气势迫人的学长。
“为什么非是我……不可?”
人群在他身后影子般来来往往,他高而有力的身影,一眼望去,便是出挑的。
“因为,”他顿了顿,笑容没有变过:“我听过你唱歌的声音……然后,不可自拔。”
靠,这还真是……感人至深。
让我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直白到这种境界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在这种贵族学校里,所谓“高年级学长”的告白,一定是另有企图。
更何况,我因为父亲的原因,憎恶透了同性恋。
“承蒙学长你的欣赏。”我仰起头,天真温和地冲他笑——在人前我总是伪装成这么一副乖巧的样子。
“可是父命难违……我看,这事儿就先放放吧。”我继续说,默默在面具底下翻了一个白眼。
他不可置否地转身,像是要离开:“那么,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家族的旗下,为我唱歌……”
趁着他背转身去,我伸食指拉开眼睑,摆出极丑的鬼脸——吹吧,你就吹吧,反正……自大自恋是不用钱的。
他却看不见,径直抬步,优雅从容地走入舞动的人群中。
那样的一种气质,仿佛周围气氛再热烈,他也可以高高在上,无动于衷。
“哪怕我取代你的父亲,站在他的位置上对你施发号令。”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句话不是威胁也不是玩笑,而是一个牢不可破的诅咒。
真真切切的诅咒,咒文深入骨血,并由12点的钟声为界,开始生效……那诅咒缠了剧毒的藤蔓,恶劣且疯狂,束缚我走完一整段黑暗的人生。
多么可笑的是,他后来竟真正成为我的第二个父亲,连避都无处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