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离殇》千千采薇

2、第 2 章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四下里静悄无人。沿街的客栈二楼探出一个人头来鬼鬼祟祟地张望了几下，又迅速缩了回去。野猫在夜色中蹑手蹑脚地溜过。不时有蝉躲在阴暗的树叶间慢慢吞吞地拉着它的弦，像个抖抖索索的老人低吟着些听不清的悲凉的调子。

　　一股绳子无声无息地从二楼的窗口垂下，突兀搅乱了一地水银般的月光。从窗里笨手笨脚爬出一名年轻女孩，一袭破旧的白衣裹着瘦弱肢体，一头纠缠不清的长发直披到脚踝。她只略一迟疑，就从窗口像一片枯叶般沿着绳子荡下，手足着地，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哼。

　　柔荑般的手掌上纵横交错的新鲜血痕。灰尘和沙土深深嵌进血肉。她忍着眼泪和腿脚的酸痛站起来，正欲转身，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惊回头，清秀的面容毫无血色。眼前的男子一袭纯黑披风，正低下头来深深地俯视着她。那五官并不出众，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却有一种慑人的力量————他看着她，竟淡淡地微笑了起来。

　　“还记得我吗？”他轻轻地说，扬起的嘴角竟也柔化了那冷肃的面容，“剪梨巷，十七号……”

　　“是你！”她忍不住惊呼道。他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又赶紧示意她小声。“喂，你跟我来，”他伸出手来捉住她的手腕，竟是死人一样的冰凉刺骨。“一看你就知道是逃出来的。我现在在王府里做工，倒可以设法帮你找个差事。安禧王你知道吧？”

　　安禧王……她默念着。就是皇上的亲弟弟，那在京城里一手遮天翻云覆雨、却落了个浪荡名声的骄矜王爷？爹好像经常提到他，说他简直是朝臣的噩梦……她不由又看向眼前的男子。他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腕，难得的微笑如一池春水，一年前见到的眉目并无多大改变，静静地等待着，像要将她领去模糊而不可知的未来……

　　她说好。

　　他要她在门外等候，自己先上前去和卫兵说了几句，匆匆地隐没在府内的黑暗中。初秋天凉，她又穿得单薄，哆哆嗦嗦地在街上跺了几百回脚，跳了几百个来回，他却像人间蒸发了再无踪影。她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下气询问：“哎，请问……”

　　话音未落，几步远的一盏宫灯就倏地打亮，接着一整个王府的灯光都依次亮起，灯火辉煌里只听见一片森森的寂静。“请白姑娘入府————”一声高亢尖锐的宣报惊落了数点寒鸦。

　　事已至此，她胆战心惊地路过垂手肃立的侍女，路过举着火把的侍卫，进入那灯火通明却又空空荡荡的大殿。不敢抬头，她盈盈一拜道：“民女白子双，叩见安禧王。”

　　“抬起头来看看我吧，子双。”玉座上是一年来经常被她在深夜想起的容颜，瘦削的肩胛裹上碧蓝锦袍，玉石相叩，漆黑如墨的长发也似流转着金银华彩。他慢慢从玉座上，一步步都如有宝相莲花盛开摇曳。他修长的指尖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邪邪地笑着说，子双，这样的身份，你可满意呢？

　　焚香祭祀，沐浴更衣。等到折腾完，也到了下半夜了。婢女引着她七转八转，来到一座园子前。她自个拎着灯笼进去，看见高高的匾上手书着“七香园”，卧房门口那身居高位享尽荣华的王爷此刻背手立着，那在客栈旁被蹭上沙土和碎叶的黑色披风依旧掩着碧蓝锦袍，神华内敛。见她走来，他便回身笑道：“一路上也委屈你了，搞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她本想疑问他为何深夜还等在这里，出口却成了“哎，这披风这么脏你怎么也不让人去洗一洗呢。”

　　“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的相遇，子双。”他细细察看她敷完药的双手，似是漫不经心道。他想说，你瞧，子双，我那年三月在江南遇见你，从此便忘不了你的容影。一面之缘，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只能教人栽了这满园的梨花，又费尽心机护你一路周全。如今你终于在我身边，子双，只是不知你得知真相之日，是会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两人之间一片欲语还休的沉默。他缓缓放下她的手，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早了，去睡吧。”

　　她看着他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回廊尽头，心中不自禁地觉察到些微酸楚难言。奔波了大半夜，她却了无睡意，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初遇般的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