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无繇可医

13、十三、琴艺

　　明致厅坐落于繁花拥簇之地，古朴雅致。

　　庄月离和江与非到时，教授琴艺的掌训姑姑已等在厅中。

　　她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圆脸宜嗔宜喜，和善可亲。见到庄月离，她也不似其他人般或是惊喜或是惊艳，只笑眯眯地将他迎入大厅，让他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大厅里每张桌上都放着一床七弦琴。

　　江与非坐在他身侧，眼观鼻鼻观心，誓做背景中一抹毫不起眼的点缀。

　　“我是杏花楼教导琴艺的姑姑，姑娘可唤我沈姐。”沈姐温声说道，“听青芙姑姑说姑娘说不了话，不知姑娘能否先弹奏一曲，让我看看你的琴艺如何？”

　　庄月离点点头，十指按上琴弦，缓缓弹奏起入门级古琴曲《南山吟》。

　　《南山吟》选自《南山谱》，旋律简单优美，容易上手，一般是初学者们学的第一支曲子。

　　庄月离虽然学过几日古琴，但并未潜心钻研，学过的那几首琴曲里只有《南山吟》还能记得个大概，弹奏起来也比较流畅。

　　江与非看他弹琴看得入神。他的动作其实并不灵巧，可架不住手生得好看，拨弄琴弦时尤其漂亮，如果不是看着看着发现他玉白的指尖被勒出了深深浅浅的红痕，他觉得自己能还能再看五百年。

　　一曲弹毕，庄月离的十根手指上都是勒痕，和初学者不戴指套弹琴一个样子。

　　江与非有点心疼，拉过他的手小心地揉了揉勒出痕迹的地方，揉了一会儿就拢在掌心不放了。

　　庄月离瞥了他的“咸猪手”一眼，倒也不反抗，就这么任他抓着，眼神则落在沈姐身上，等她评价。

　　“姑娘指法生疏，指腹无茧，想必平时不常弹琴。不过姑娘能弹完一曲，看得出还是有些基础，若要提高也不难。”沈姐温和点出他的不足，又说：“姑娘可先从指法练起，指法运用纯熟之后再逐步提高弹奏曲子的难度，循序渐进。平常若有琴艺方面的困惑，也可来此寻我，我自当尽力为姑娘答疑解惑。”

　　庄月离从江与非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拱手以示感谢。

　　江与非撇撇嘴，趁他不注意，把他的手又攥了回去，细细摩挲他指腹上的红痕。

　　庄月离收手几次无果，只得由着他去。

　　很快，越来越多盛装打扮的姑娘来到明致厅，她们似乎是遵从着什么规矩，向沈姐问好之后便安静坐在位置上，即使对庄月离和江与非这两副生面孔感到好奇也不主动开口询问，只是暗暗打量他们。

　　这些姑娘中有不少姿容绝艳之人，有的清丽，有的冷艳，都是世间绝色。外人很难想象杏花楼中居然会聚集这么多的美人，群芳斗艳，只为争一个虚无缥缈的花神名头。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女子对于美的追求，已不亚于修行者对道的追寻。

　　等人尽数来齐，沈姐轻咳一声，明致厅内外一片肃静。她也不多言语，双手按在琴弦上，指尖拨动，泠泠之音似月光下的潺潺流水，轻盈流入每个人心中。

　　恰如诗中所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众人闭目欣赏琴声，随弦音变幻而入乐境，很快便露出如痴如醉的神色。

　　庄月离听了片刻却察觉不对，悄然运起云游逍遥心法对抗琴声中似有若无的蛊惑之音，同时攥紧仍被江与非握着的那只手，拿指甲掐了他一把。

　　江与非本就没有沉溺太深，被他一掐便立刻脱离了乐曲之境，面上却依然装出沉湎其中的样子。

　　沈姐对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专注拨弄琴弦，奏响恍如天籁的琴音。

　　一曲终了，虽然余音绕梁不绝，但众人还是慢慢从先前的痴迷中醒转，向沈姐投去崇敬的目光。

　　庄月离表面上也装作被琴声打动的模样看着沈姐，底下却用手指在江与非掌心写字。

　　——琴声有异，不可沉溺。

　　江与非摩挲他指节的动作一顿，立刻回了句：明白。

　　台上的沈姐认真讲解音律知识，台下的两人一边装模作样地听一边暗搓搓拿手指写字交流刚才琴声的事。

　　庄月离不通琴艺，江与非却是个理论大师，没过多久他就想通了琴音中的蹊跷，慢吞吞地写给庄月离。

　　——沈姐方才弹奏的是妖族曲谱《临江歌》，此曲非妖族不可弹奏，鲜少流传于世，因而并不出名。

　　——但沈姐身上并无妖气。

　　——这便是令我困惑的地方。照理说，以人类的乐器和乐理知识是不可能弹得出《临江歌》的。你确定她是人类？

　　——让我以云游观照术一探。

　　趁着沈姐回身取东西，庄月离施展术法，眉心的阴阳鱼道印在发丝间若隐若现，清辉弥漫，乍然笼罩住沈姐，悄无声息没入她体内。

　　在云游观照术的笼罩下，沈姐的人类形体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白茫茫的雾气，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无。

　　庄月离一惊，收敛术法再看，沈姐依旧是那副和善可亲的模样，与她内里的空茫形成了诡谲鲜明的对比。

　　——你看到什么了？

　　江与非划动指尖询问。

　　——一片空白，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庄月离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忽的迎上沈姐的目光。

　　她笑吟吟看着庄月离，温声问道：“姑娘可要试弹一下我方才演奏的片段？”

　　她一开口，其他人也齐刷刷向他看来，目光中意味不明。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抹笑容和众人的视线，庄月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与江与非交握的手也沁出冷汗。

　　——冷静。

　　江与非迅速在他掌心划下两个字，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庄月离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长指轻拨，将沈姐先前弹奏的片段完完整整弹了一遍。

　　“不错，姑娘学得极快。”沈姐微笑颔首，又请了另外几人试弹，没再关注他。

　　庄月离和江与非都松了口气。

　　琴艺课结束时已至午后，姑娘们三三两两离开，庄月离则刻意留到最后，走到沈姐跟前。

　　“姑娘还有事？”沈姐疑惑地问。

　　庄月离要保持人设不能说话，于是看了江与非一眼，他立马心领神会：“沈姐，我家小姐酷爱读书，此次来杏花楼走得匆忙，很多书都没来得及带上，不知杏花楼可有藏书之所？”

　　“自然是有的。”沈姐不疑有他，伸手给两人指明道路，“出明致厅往北边走数百米有座莲花池，池子对面便是藏书阁，里面的书姑娘可随意借阅。”

　　“多谢。”江与非道了声谢，挽着庄月离的手臂往她指的方向走，还故意问道：“姑娘，我们是现在就去吗？”

　　庄月离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点头。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身影，沈姐笑了笑，阳光穿过窗棂打在她脸上，光影错落间愈见诡异。

　　……

　　按照沈姐指的路，两人很快找到了藏书阁所在。

　　藏书阁不大，共有两层，一楼多是些话本和闲书，二楼则放了不少《女诫》、《琴谱》之类的书册，藏书不多。

　　两人在藏书阁敲敲打打了一阵，意料之中的没找到机关，也并未发现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书籍，倒是在一个被打开的夹层里发现了两卷春.宫图，画得不错，相当刺激。

　　“我敢肯定，这幅图必是出自江左淮大师之手。”江与非拿着图信誓旦旦地道，“笔触细腻，落笔细致，气氛烘托得非常到位，画中尽是缠绵悱恻之气。我家里……”

　　话还没说完，江与非忽然觉得不对，赶紧收住话头看向庄月离，果然见他正用审视和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咳。”干咳一声，江与非卷起画轴，强行挽尊：“其实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只是我有一个朋友对绘画见解颇深，我也是耳濡目染，才懂了些皮毛。”

　　“哦。”

　　庄月离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转身走向另一个书架，嘴角压抑不住地微微勾起。

　　江与非无奈地抬手抹了把脸。

　　得，他在庄月离心里的形象算是没了。

　　在藏书阁中一无所获，两人只好随便拿了两本话本回到秋月长天阁。

　　刚坐下没过多久，青芙便派人送来一份“每日训练事项”，把庄月离的空闲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安排事项，庄月离头皮发麻。

　　“我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他发出灵魂质问。

　　江与非按住他颤抖的手，一脸诚恳：“没事，我陪你。”

　　杏花楼外，红枫和江宇也没闲着，两人照江与非的安排搜寻了许多有关案子的资料，越是了解这个案子，就越能发现其中的古怪之处。

　　这桩案子刑狱司定名为“花妖焚心”案，共有三名死者，一年一个，皆是当年花朝节的花神，而且全部出自杏花楼。死因也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被妖气灼烧心脏而亡。

　　当时市井传言杏花楼中藏匿着一名花妖，她妒忌花神们的美貌，因而专挑当年的花神杀害。为此，刑狱司不得不封锁杏花楼，还请来数位修行者对杏花楼里里外外进行查探，可惜并没有发现妖怪踪迹。

　　但说来也怪，杏花楼封锁后便再没有发生过“花妖焚心”之事，此案因此一直悬而未决，被收录于刑狱司印发的《悬案秘录》中，留待有缘人解决。

　　“花妖焚心”定性为悬案后不久，杏花楼解封了，主事者换成了皇室中人，成为历代花朝节花神的培养之地，延续至今仍屹立不倒。

　　“事情已经过去三百年，现在的市井流言多是天马行空胡说八道，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做信息汇总时，红枫被百姓们“现编的故事”闹得头疼，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说。

　　江宇按时间顺序整理好自己这边的资料，然后拿起被红枫翻得乱糟糟的“传言”部分一目十行地翻看，良久不发一言。

　　“四哥，你看出什么了？”红枫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说话，支愣着脑袋问。

　　“有一件事很奇怪。”江宇托着下巴，“红枫，你有没有发现百姓们几乎从不议论历代花神，就连今年的花神都没有多少人提起。就好像这些花神们在整个故事里被淡化，甚至消失了。”

　　红枫猛地坐直：“好像是这样，我问住在杏花楼附近的百姓们有关杏花楼的事时，他们除了说到那里是培养花神之地，也只字不提花神。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他们并非有意隐瞒，而是受到不可抗力影响淡忘了花神的存在。”江宇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把资料放到一边，匆匆起身。

　　红枫连忙跟上：“四哥，你要去哪儿？”

　　“去调查历任花神的身份、来历……以及她们最后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