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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疏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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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月离与江与非面面相觑,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收回道剑,庄月离挥袖设下结界:“先进去吧。”
“嗯。”
江与非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绊了一下,还是庄月离眼明手快扶住他,才没让他摔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上把脸摔平。
“当心。”庄月离无奈道。
“……谢谢。”江与非反握住他搀扶自己的手,有些恍惚的神色慢慢恢复冷静,如同漂浮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实地。
庄月离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却也有自己的打算。
无论楼主说的是真是假,无论疏影小苑到底是她幡然醒悟给出的线索,还是有心算计的陷阱,这一趟他们都非走不可。
不是没有更好更稳妥的调查方法,而是那都太慢了。他出身庄家,最清楚天道无常之理,大越皇室是人间帝王,同样承天受命,却与异族勾结残害本族子民三百余年,这个罪名换算成天雷足够轰平帝都,如果不尽快解决,真到清算那日想弥补也来不及了。
人族是一个整体,平时各国皇室想怎么内斗修行界都不会过问。但这种引动天道清算的大祸,修行界便不得不插手,因为天罚有一定的连坐概率,大越皇室受难,与之相关的修行者可能都会受到牵连,譬如江家就在连坐的范围内。
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身,他们都必须解决此事。
“离离。”
庄月离正想着,忽然听到江与非唤自己的名字:“怎么?”
江与非攥紧他的手,在他看过来时微微一笑:“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见一个人。”
“谁?”
“当朝天子。”
……
“你说你们想见陛下?”
杏花楼待客大厅内,天子派出的老宦官接见了庄月离和江与非二人,却在听到他们的要求时险些砸了手中的茶杯。
他放下杯子,抚着雪白的拂尘轻轻一笑:“笑话,陛下是什么人物,岂容你们说见就见?”
庄月离也未料到江与非上来便提出如此要求,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是否要见,不是由你说了算。你若不愿代我们通报陛下,我们也自有其他途径。”
老宦官眼睛一眯:“你这是在威胁咱家?小伙子,不要以为自己是修行者,学了点皮毛就敢狂妄自大无法无天,皇宫可是世上防卫最森严之地,你敢擅闯,下场便只有一个死字!”
庄月离还未反驳,江与非便对他笑了笑,转眼再看老宦官却冷了神情:“皇宫守卫若真是如此森严,那只传信纸鹤怕也落不到陛下案前。”
“你!”老宦官被戳中痛处,眼神阴鹜。
江与非不为所动,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公公对我的好友还是客气点,我只能送进去一只纸鹤,他的道剑却是能直入内廷的先天法器。”
难得他如此锋芒外露句句带刺,庄月离忍不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生什么气?
——没事。
江与非回了他一个温柔的眼神。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老宦官气极反笑,但察觉护在庄月离身旁的道剑的确威能不凡,便也收起了恐吓与刻薄的话语,面无表情地问:“你们为何想见陛下?给咱家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公公只需替我向陛下转达一句话,”江与非笑道:“杏花楼之事,罪在千秋。”
老宦官神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了他许久,方勉强恢复镇定:“好,这话咱家代你传,但陛下是否会见你们,咱家可不能保证。”
江与非摇头:“无妨,公公只要将话带到即可。”
老宦官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到沉默不语的庄月离身上,想了想,到底没多说,轻哼一声甩着拂尘离开。
老宦官走后,庄月离才向江与非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为何要见天子?”
“当然是找他了解情况啊,普天之下除了历代天子,谁还有能力能维持杏花楼三百年之久?这三百年来,不可能代代越帝都愿意默许杏花楼的存在,这就说明杏花楼一直以来的倚仗,正是天子本人。”
江与非顿了顿,直接点明此次要求会面的目的:“他们不是不知道如此逆天之举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他们不得不做。离离,我希望你能以庄家少主的身份,问出他们非如此做不可的原因。”
“问明原因之后呢?”庄月离攥紧手指,捏住一片衣角。
“问明之后,若真是天大的缘由,我们……”江与非的眼神扫过他骤然绷紧的面颊,笑眯眯地补上:“我们便替他想一个替换的方法。”
庄月离微微松了口气。
他虽性子冷淡,神情变化也甚少,任却是喜怒形于色,表里如一,分外纯粹。
江与非笑着逗他:“怎么,你不会以为我要助纣为虐吧?”
庄月离板着脸说:“我不会让你助纣为虐。”
“好,那就有劳离离监督了。”江与非顺了顺他鬓边的碎发,“走吧,咱们回去等消息。”
“嗯。”
天子的答复来得很快,半个时辰后,接两人入宫叙话的马车便到了杏花楼后门处。
楼主听到这消息,将他们夜闯皇宫的可能性从笔下抹去,在一旁添上疑惑两字。
“你们不会是想做天子的思想工作吧?”她托腮望着纸上风骨遒劲的字迹,嘲讽一笑,“三百年前也有人这么干,现在应该已经在镇妖塔中化为灰了。”
……
引路的小宦官将庄月离和江与非二人领到一座破败宫殿门前,行了礼后匆匆离去,看背影像是在逃命,三两步便没了踪影。
庄月离抬头看藏在苔痕与杏树枝叶间的牌匾,勉强认出两个字——疏影。
“应是疏影小苑。”江与非的声音适时响起,“楼主让我们来此寻找真相,天子邀我们在此会面,看来这座小苑,有故事。”
庄月离斜他一眼,从他满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中寻出一点神棍的意味来,那是经常能从自家师兄脸上看到的神情。
“你想到什么了?”
江与非微微一笑:“不急,我们先进去听听陛下怎么说。”
他话音未落,虚掩的宫门在艰涩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一道飘渺声线从中悠悠传出:“两位,进来吧。”
二人对视一眼,跨过门槛,走入其中。
疏影小苑内多年未有人迹,缺乏打理的庭院荒草丛生,久未修缮的房屋也被风吹日晒侵蚀得摇摇欲坠,时间流逝的痕迹在此处表露得格外明显。
庭前一座还算干净的亭子里,一身玄金长袍的新帝面朝他们走来的方向端坐饮茶,年轻的帝王还没有先帝那种圆滑老辣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向他们的目光也不带任何傲慢轻视,甚至没有一点情绪,如古井深潭,无波无澜。
“庄家少主,江家九公子。”
待二人走近,天子端着茶杯起身,道出他们的身份。
“陛下。”两人拱手行礼,并无太多恭敬,像对待寻常人一般。
修行界与人间皇权几乎没有交集,如江家这种做身体做到皇室头上去的不过是极少数例子。更多时候,双方都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追寻不同的东西,秉持不同的理念。
因此,修行者们面对各国天子要么是视若无睹,要么便尽可能平和自然。没有利益纠葛,甚至交集都不多,他们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即可。
“二位料是为杏花楼之事而来,但寡人不知,你们已经查到哪一步了。”新帝请他们入座,手指摩挲着青瓷茶杯细腻光滑的杯身,不疾不徐地问。
“只差藏在疏影小苑中的最后一步。”江与非以眼神示意庄月离不要开口,自己迎上越帝温和的逼问,“杏花楼存世三百余年,每年遴选一名花神,当做承接梅心妖魄的载体。可人类之躯脆弱,往往还未消化几分力量,便被焚心而死。这就是花妖焚心案的内情与由来,至于凶手,自然是幕后主事者。”
越帝面不改色:“继续说。”
“所谓梅心妖魄,其实便是一位梅妖的魂魄。梅妖受天雷亟顶,妖躯四分五裂,他的躯体被分成六个部分,制造出六名妖怪……不,用制造似乎不大妥当,楼主的日记里曾出现过重活一世的说法,想来这六名妖怪中,有不少属于借躯还魂。”江与非娓娓道来。
庄月离安静聆听他的梳理,同时分出部分心神,注意着四周动静。
“杏花楼之举,若无皇室支持,或者说天子的支持,不可能持续三百年之久。因此我猜测,历代天子,即是主事者。”江与非定定注视越帝,“除此之外,为何历任花神过了花朝节之后便再无人提起?因为皇室不希望她们被提起,你们要彻底掩盖花神遴选背后的秘密,就不能有人去探寻花神本身。”
“所以你们用了一些手段,将民间对花神的注意压了下去。百姓是健忘的,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和花神只是他们生活的消遣,并不值得被铭记,若是有人收买,让他们不要主动讨论此事,时间一长,花神们自然会被忘记。”
越帝抿了口茶,淡淡笑道:“你很聪明。但你为何会认为历代天子皆为主事者?”
“陛下,我一开始是排除了您与诸位先帝的嫌疑的,直到我在楼主院中发现衡王殿下的夜明珠与衣物。”江与非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杏花楼不可能对皇室子弟下手,楼主更不会杀衡王,衡王之死,恐怕另有原因。陛下一向宠爱衡王,谁又能在陛下的看护下要了衡王的命呢?”
提及胞弟之死,越帝的脸色终于变了,握着茶杯的手用力攥紧。
“天道无情,陛下做的每一件事,好的、坏的,都会被记在账上,日后要一一清算、偿还。”江与非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沉沉敲在越帝心头,“衡王殿下受天道反噬而死,最终只余一身衣物,一颗陛下亲赐的夜明珠,连身躯都未能留下。天道行如此酷烈之罚,想来是因为历任天子,也是如此对待那些无辜的姑娘吧?”
“咔擦”一声,越帝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碎片扎进掌心,鲜血混着茶水滴在玄金龙袍上,泅开一片暗红。
松开攥紧的手,他垂下头,一点一点将杯子碎片从手里剔出去,指甲抠进伤口,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直到剔干净了,他才从袖里取出一张手帕草草包上。
沉默良久,越帝淡淡地问:“如果杀一人可救千万人,你们杀不杀?”
庄月离与江与非眉头一皱。
不等他们回答,越帝又接着问道:“若是以少数人的命,换多数人的命,你们……换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