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无繇可医

29、二十九、途中

　　从帝都到不周山，距离何止千里之遥，即便庄月离一行人是修行者，能日行千里，也需要三日时间方可赶到。

　　出发第一日夜里，五人在一片竹林中生火歇息。

　　满月之夜，月明星稀，深秋的风拂过树梢，发出阵阵空幽萧索的声响，寒意逼人。

　　作为队伍中修为最差的人，江与非很自觉地坐在离篝火最近的地方，披着一件厚厚的毛领披风，大半张脸都埋进毛毛领里取暖。

　　反观庄月离，仍是一身素白衣衫，只把束发的发带换成了红色。他坐在风口处，飘带翻飞，袍袖舒卷，飘飘然若仙人临凡，不惹尘埃。

　　江与非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庄月离，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红枫书房中看到的一本名叫《美人与熊》的话本，不免悲从心来。

　　再不好好修炼，以后每年冬天跟离离站在一起，他都是那只胖乎乎的熊。

　　想着，江与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起庄月离的注意。

　　“还冷吗？”庄月离扭头打量他，见他裹得严严实实仍有些发抖，便抬手撤掉篝火，换上热度更高的灵火。

　　江与非吐出一口白气，在更加温暖的灵火和庄月离之间果断选择后者，蹭蹭挪到庄月离身边，半个身体倾倒在他身上，把他的手捞过来踹进宽大的披风里。

　　“我不冷。离离，你穿得太单薄了，我分一半披风给你取取暖。”

　　看他煞有其事的模样，庄月离不由得莞尔：“放心，我有灵力护体，寻常寒气近不得身。倒是你，修行十数载，怎么连护体灵力都无法长久维持？”

　　江与非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一心钻研道法，疏于练习道术，实力才会这般弱小。不过我也看开了，以后我是要靠脑子吃饭的，打打杀杀的事就交给我的道侣去做吧。”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庄月离一眼。

　　庄月离并未领会那一眼的含义，只是觉得好笑：“你倒是实诚。”

　　旁边，琴九书盯着无时无刻不在明示暗示和占便宜的江与非良久，深觉自己当年傻得可爱。他要是有江与非一半的玩套路功力，他家外冷内热还心软的云图早就被拿下了，何至于到现在只能对着一个“睡美人”爱在心口难开。

　　“好友啊，你何时才愿睁眼看看我？”

　　轻抚云图的脸庞，琴九书怅然一叹。

　　云图枕在他腿上，犹自安然沉睡，一如从前。

　　叶罗遐冷眼看着面前两对“有情人”，一对朦胧暧昧，隔着一层窗户纸暗生情愫。另一对虽是情根深种，却仿佛已行至末路，山穷水尽般的凄凉。

　　他们相对而立，叶罗遐透过他们，一眼便看尽人世情缘的一生。

　　正想得出神，肩上忽的一暖，原来是叶菩提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他身上。暖意袭身，唤醒了他旁的感官，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冻僵了，身子也麻痹了大半。

　　“坐近一点。”叶菩提揽着他凑近篝火，温暖的气息将他拢住，让他恍然想起初遇那日的拥抱。

　　叶罗遐突然很想挣开他。

　　叶罗遐自幼在山河组织长大，又被当成货物出售，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一日，现下好不容易得了几日自由，还要被人当做替身，心中自然几万个不愿意。

　　叶菩提待他好，不过是因为他像自己的弟弟，本质上也只是将他当成另一个人，这样的情意只会让他想到过去十数年受过的苦，他并不怨怼，却很厌烦。

　　“我不是。”叶罗遐轻声道，声音虽轻，语气却是重如千钧：“我不是你的小弟。请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叶菩提眼波微动，心下骤起波澜。

　　他正要开口，旁边一声极响的喷嚏却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他抬头看去，江与非正以袖掩面，几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

　　摇头，便是“不可说”的意思。

　　叶菩提沉默良久，到底什么也没说，只能无奈地为叶罗遐拢了拢衣领。

　　叶罗遐揪着衣摆倚在树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叶菩提对他施了个“沉睡术”，确认他已熟睡，才看向江与非：“为何不能告知叶儿他的身份？”

　　江与非攥着庄月离的手懒懒靠在他肩上：“第一，看他的态度就知道山河组织那边已经给他彻底洗脑，你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相信你，你说了也是白说，还会引起他的逆反和警惕。第二，你忘了你前往不周山真正的目的吗？”

　　“我记得。一是寻找医治叶儿的方法，二是通过叶儿向山河组织提供假消息，牵制组织注意。”叶菩提并未被弟控之心冲昏头脑，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若我现在与他相认之后又利用他，不管他信不信，都会伤他的心。”

　　见他神色黯然，庄月离有些不忍，安慰道：“国师安心，待剿灭组织，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叶菩提淡淡一笑：“多谢。”

　　短暂的谈心之后，几人修炼的修炼、休息的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庄月离脱离修炼状态，一睁眼，便看到江与非扒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小心将他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庄月离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小溪。

　　深秋的早晨露深风寒，无风也冷意森然，便是开启护体灵力都难以完全抵御无形的寒气。

　　庄月离伸手掬起一捧溪水，仿佛托起了一块冰，手指瞬间冻得苍白。

　　“今年冬日似乎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

　　低语一句，庄月离运起灵力驱散寒意，简单洗漱一番，又回到原地。

　　溪水底下掠过一道暗流。

　　彼时，琴九书也醒了，在已经熄灭的篝火上再升起一堆火，架起火炉陶锅，咕噜噜地熬着热粥。上好的碧粳米熬得软糯清香，添上一把野菜，配以太云楼的爽口小菜，便是一顿精致的早餐。

　　江与非活生生给这锅粥香醒了。

　　“离离你好香……哦不，离离，好香。”

　　江与非睡眼惺忪地坐起，眯着眼左顾右盼，视线最后定格在面前的小火炉上，一脸我欲成仙的表情，恍惚犹在梦中。

　　庄月离看得好笑，顺势在琴九书身边坐下，问道：“怎么想起要带这些？”

　　琴九书拿木勺搅着锅里的粥，笑道：“习惯了。以前和好友云游天下时我担任的便是厨子的职责，袖里乾坤内装的最多的除了柴米油盐就是锅碗瓢盆，这回也一样。粥快好了，麻烦庄先生帮我把碗洗一下。”

　　“好。”

　　庄月离点头，一手拿碗一手拽起睡得迷迷糊糊的江与非往小溪边走，广袖轻拂，一捧清水泼到他脸上，瞬间将他冻清醒了。

　　挽起衣袖，他淡声道：“去上游洗漱，我来洗碗。”

　　江与非甩甩头，有些哆嗦地露出一个笑容：“好。”

　　他走出一段距离，蹲在溪边，拿酒壶装了溪水用法术烧热才敢漱口净脸。

　　庄月离微笑着摇头，弯腰掬水洗碗，刚洗完第一个，余光便瞥见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同时一种古怪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很快便消散于无形，依然被他敏锐捕捉到了一点残存之气。

　　他微微皱眉，抬手往水里扔了个查探的术法，但什么也没查到。

　　“奇怪。”

　　身为修行者，庄月离无疑非常相信自己的感知。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他连自己的感知都不敢信，那他的修行之路也算是走到尽头。因此他肯定刚才的感知并非错觉。但感知的内容，他却不能立刻确定。

　　放下碗，庄月离双手结印，施展云游观照术探查周遭情况。

　　微风卷起落叶，无形清光伴着云气悄然升腾，转眼笼盖四野。

　　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庄月离收起术法，喃喃道：“莫非是路过的妖族或精怪？”

　　“离离，怎么了？”

　　云游观照术没有查探出什么，却惊动了在场众人。离得最近的江与非第一时间上前询问，不要吃的琴九书和叶菩提也向他投来了目光。

　　“无事，未雨绸缪罢了。”庄月离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似是而非的感知。

　　江与非挑了挑眉，倒也没有追问，只是继续烧热水帮他洗碗。

　　在琴九书的筹备下，五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除去叶菩提因为叶罗遐以仆从之名服侍他几回而心情糟糕之外，其他人情绪都很稳定，甚至还想再来一顿。

　　吃过早饭，他们接着赶路。由于出发得早，今日行进的路程比昨日长很多，入夜时往西边看，已经可以隐隐看到不周山坍塌大半的山顶。

　　“妖气好浓。”

　　庄月离环顾四周，只觉天地间的灵气皆被无穷无尽的妖气压盖过去，在这浓郁的妖气中还掺杂着一股奇特的药香，仿佛附近有片巨大的药田。

　　“我们现在已经站在妖王的感应范围之内，算是进入了不周山。”琴九书挥袖撑起一片无形屏障，隔绝妖气对云图木身的侵蚀，“我沉睡之前，妖王还保持着入夜便去陪伴他的心上人，也即衡帝之子的习惯，不知如今他是否仍是如此。”

　　叶菩提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问：“附近有药田吗？”

　　琴九书不太确定地道：“没有吧，大部分妖族可不懂得照料草药那么精细的东西，至少三百年前没有，现在不知道。”

　　“与非，你留在这里，我去四处查探一番。”庄月离冷不丁道。

　　此地离不周山太近，暗处必有妖族窥探，不查探一下他不放心。

　　江与非张了张口，本想说和他一起去，但想到以自己的实力可能会拖累他，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那你小心。”江与非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天机八卦盘递给他，“离离，带着这个，有事可通过此物立刻联络到我。”

　　“好。”庄月离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收起天机八卦盘，转身化光而去。

　　不知察觉什么，叶菩提不着痕迹地护在叶罗遐和江与非身前，袖中盈满赤色剑光，蓄势待发。

　　冷风拂过枝头，萧索寒凉。

　　琴九书也暗暗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