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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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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定醒来时,身下一张硬邦邦的床,身上盖着被子。右小腿火辣辣地疼。
天色很暗,没有点灯,只有点点星光从窗外渗进来,若有若无。
他一动,右腿就一阵剧痛。大概是骨折了,万幸左腿还是好的。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几时几刻,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起蓝皎原本跟自己同行,现在却不见人影。
他显然是在爆炸后被人救下了,因为右腿被人固定包扎过。蓝皎呢?她还活着吗?是活着离开、去找弟弟了,还是已经……
文定欠起身子摸索着铺了粗糙草席的床面,找到床沿放下腿坐起来,咬牙忍住剧痛,拖着残腿,扶着床头站起身。这时听得外面传来人声,嘁嘁喳喳的,好像不止一个。
文定第一反应想去摸佩枪,摸不到,却发觉裤子被换过了,不是军装挺括的布料,好像是一种麻布。
他借着一点微光,看见墙角靠着一把农家用的割草刀,于是扶着柜子和墙壁一点一点往墙角挪。
人声渐渐近了,有女人的声音,是蓝皎。他松了口气。
蓝皎走在前,提着一盏灯,进屋却见床铺空着,眼睛一扫屋里,才看见文定站在墙角。蓝皎冲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时后面的人都进了屋。领头的那个看见文定,惊讶道:“竟然能站,哪有你说得伤那么重。”他手拎一只小箱子,进门放下箱子,便抖出一件白大褂来披上。看来是医生。
“这位先生,请你不要逞强。”蓝皎对文定说道。语气做得十分陌生。
医生后面跟着个青年男子,衬衫外套一件灰色V字领旧毛衫,戴一副金属细方框眼镜,镜片后一双大眼睛盯着文定,目露猜疑。男子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个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显苍白的俊俏青年,细长的眉眼微微含笑,神情温和——不必说,自是蓝皎的弟弟。
蓝皎扶着文定回床边躺下。医生将他腿上扎的布条和破门板取下,检查一番,没说什么就开始消毒。
文定本想说句“多谢医生”,蓝皎立在医生背后,食指再次放在唇边,示意他别开口。
“他的骨折严重吗?多久能走路?”蓝皎问道。
“怎么说也要两三个月吧。”医生低头忙碌着,简短地答道。
他手法很快,也很轻盈,但不知为何,最后上紧绷带时,手下重重地一勒。文定疼出满头的冷汗,咬紧牙关才没叫出来。医生松了手,说声“好了”,迅速收拾好工具起身。文定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送你。”蓝皎说。
戴眼镜的男子推着轮椅已经在屋子的角落寻了把椅子坐下,眼睛不再打量文定,而是望向房外。
医生和蓝皎在外面说话,隐隐约约听得见。
那医生面相年轻,声音却相当沉稳踏实,此刻听得带了一点点怒气:“你何必防着我……纵然他是那边的人,难道我还能放着病人不救?难道我还能告发他?”
蓝皎的声音轻一些,柔而韧,像极细的钢丝,带着些许寒意:“你们那边不是最盛行检举揭发么——你别生气,我只是,看那群人不惯,迁怒到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他到底是救了我的命,我怕他有个闪失……”
静了片刻。
医生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我听说你跟了个……是他么。”
蓝皎说:“不是。那个人,早就带兵逃命去了,怎么会落单在这里。”
“他逃命不带你?”
“为什么要带我?你以为我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
“你……”
又静了。听得到外面巡街的人三令五申吆喝着戒严,家家户户不许出门。
“回不去了,你也留下凑合一夜吧。这家人隔壁有间好些的院落,我帮你拾掇。”这次是蓝皎先开口。
“皎皎今晚你陪我。”男人说。
文定听见这句话,浑身血液好像凝固了一秒。
推轮椅的那个眼镜青年从椅子上站起来。
“姐!”蓝皎的弟弟扬声叫她:“这里有没有水喝?”
蓝皎走进来,提起一把暖壶,拿起桌上一个杯子,给他倒水:“杯子我都用开水烫过,消了毒的。”
将水递给弟弟,又看了文定一眼,见文定正看她,以为是文定也口渴,于是也倒了一杯给他。
“谢谢。”文定接过,然后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旁边的两个青年,加上刚进门来的医生,连同蓝皎本人,都怔住了。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她为了他而卖身似地去“陪”那个男人。
而这个举动落在另外三名男士眼里,却有了别的意味。
医生掏出枪来对准了文定。
蓝皎张开双臂挡在了文定面前。
“你还说他不是汤若奇?”
“他不是。”蓝皎扭头冲那眼镜青年道:“李喆,那边柴草堆里有他的证件,你拿给孟华看。”
“都不许动!”
“他不是汤若奇,我们都不动,你可以自己去拿证件。”
孟华始终将枪口对准文定,慢慢地走到柴草堆,将柴草几脚踢开,露出一只小皮夹。他弯腰单手拾起来,冷笑道:“这种德国产的皮夹子,用的人非富即贵,又除非,是当年留学过德国。”
蓝皎努力令声音平稳,软声道:“他只是个普通参谋。”
孟华看了文定证件上的部队番号和军衔,嘲弄地笑道:“怪不得汤若奇扔下你,原来你攀上他还不够,还挂搭上了他的下属?蓝前记者,你可真是个妓、者啊!”
“你帮了我归帮了我,别编排龌龊的话羞辱她!”文定忍不住骂道。
“她本来可以当一个体面的医生太太,自轻自贱,怎么就不准人说了?”
“孟华,你以为我当初是怎么被人从死刑犯名单上划掉的。”蓝耀的声音很虚弱,只努力用一口气顶着发声,吐字很慢:“是汤若奇斡旋救了我。姐姐是为了维护你的自尊心,才没有告诉你。你要为你刚刚的话,向她道歉。”
气氛一时紧绷着。
蓝皎背过脸,闭着眼睛,眼泪无声一颗颗滚落。文定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始终没放。
李喆说道:“我以前也说过冒犯姐姐的话,我带个头,向姐姐赔礼道歉。”说着走出几步,冲着蓝皎鞠了一躬。
孟华涨红了脸,将头扭到一边,半晌,说道:“皎皎,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蓝皎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