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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囚凰 ...

  •   清晨的街道,一派冷清的景象。
      风儿撩了撩披散的长发,在红绿灯前停下脚步。从另一个隐现在晨雾中的方向匆匆而来一个高挑的身影,那是一个与风儿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在冷风中飘扬的头发是奇特的淡金色。
      少年跑到风儿面前,丛书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塞进风儿的手里。袋里的牛奶和包子还是热的,在内壁蒸腾出一层朦胧的水雾。
      “阿剑,我又回到这里来了。”仰起头,风儿露出浅浅的笑,“整整一个轮回的时间啊……你已经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吧?”
      “不,我记得的,我也记得这里,瀚云市。”被称为“阿剑”的金发少年眼里泛起异样的光,语气是仆从对主人的恭谨。
      轮回之前,这里埋葬过一个叫做林慕雪的人类少女的所有青春。
      而轮回之后,转世为血舞镜的她,在这个名叫风儿的少女体内,带着诅咒的伤痕,重又回到了这座让青春被埋葬的城市。
      “或许诅咒我的人真的很了解我,他知道这里能让我更清晰地回想起前世,能让我被自己前世的记忆击倒。”风儿的声音细而有些沙哑,在深秋的清晨有种让人恍惚的迷离感,“又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远方似乎传来大海空幻的涛声。
      风儿低头穿过绿灯的路口,漆黑的长发垂在腰下,像是黑色的水藻,飞扬起丝丝缕缕。

      晨钟铿然照霞光,百年盛名远流长。
      从正门的台阶走进学校,需要一百七十五步。站在台阶底部仰望,风儿只能看清楚天文台的球形穹顶。
      瀚云市最负盛名的重点中学。
      风儿在其中是个不太起眼的小角色。不是重点班的学生,更不是什么学习尖子,排名永远是8或9开头的三位数,平时也十分沉默,只有在语文课、历史课和地理课上会稍稍活跃一些,似乎习惯了在一群光彩夺目的人中间保持自惭形秽的姿态。
      可她并不会自惭形秽。
      她没什么好自卑的。
      抱着课本和笔记本,风儿低着头穿过遍地的枯黄落叶。因为在同年级的女生中罕见的裙装打扮,总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低年级学生对她鞠躬并加上一句“老师好”,而她也总以哭笑不得的表情回应。
      一阵冷冷的西风吹过,头顶的榕树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枯黄的叶子如金色的蝶纷纷飘落,诠释着寒冬之前最后的凄艳。惨灰色的天空从枝叶间漏下星星点点,依稀可见在对流层强大的气流下飞速掠过的暗灰色浮云。世界暗淡而灰暗,失去了春的苏生与夏的光泽。风儿在爬满常青藤的教学楼前停下,腾出右手理了理长发,身后有人轻轻地说:“老师好……”
      “你……我不是老师,我是学生!”风儿无奈地扫了那人一眼,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少年有着一张并不令自己厌恶的面容。不是俊美得所过之处尖叫无数,也不是丑陋得难以形容,他没有操场上奔跑呼喊的男生们利落的线条和满身的汗臭味,相反,他给人的印象是干净而清爽的,带着略微的忧愁。
      “啊?对不起啊,认错、认错了!”少年尴尬地理了理灰色的运动外套,转身向着新建的高二教学楼方向跑去。
      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风儿没有名堂地笑了起来。
      “看什么呢?”阿剑走上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走累了休息一下而已。”她向昏暗的楼梯间走去,长发垂落,遮住了有些苍白的脸。
      寂寥的晨光,冰冷的空气,风儿抱着书的手指感到冰冷。暗淡的楼梯与斑驳的墙面,墙上还留有不知哪一届学生的信手涂鸦,仰望更高的楼层,像是在神话里镇压邪灵的宝塔底部仰望塔尖。
      囚牢。
      风儿的脑海里飞速掠过这样两个字。
      一座金碧辉煌的,用黄金铸造,用各种颜色的宝石装饰,铺上最柔软的毡毯,盖上金丝绣花的绸缎,栏柱上五颜六色的彩带系成蝴蝶结的囚牢。温暖舒适得让人不想逃离,直到死亡来临。

      初中部与高中部之间隔着一段斜坡,独立成一幢大楼的初中部在坡下,但操场和多媒体教室、实验室之类的却是共用的,永远都有带着稚气的学弟学妹到高中部来上实验课或者是音乐课。
      血舞家族三姐妹中最小的血舞橙此时是初中部初二的学生小爱,每天下午放学时都能遇见在操场散步的风儿,这无疑令她很是高兴。而同为初二学生的谜漩——二小姐血舞嬿,却在另一所偏远但还算过得去的初中,能见到的机会少之又少。
      看似毫无血缘关系的三人,却是至亲的姐妹。
      像是热带雨林里的蔓生植物,用血化成生命的羁绊。两两双生,同生共死的关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于是恶毒的咒语借着血缘的脉络,病毒般地传播。
      有着逼近光的速度。
      砖红色的塑胶跑道,浅绿色的排球场和篮球场,欢呼和尖叫声不绝于耳。风渐渐地冷了,于是风儿脱下自己黑色的长袖外套,披在小爱身上。
      “你不冷么?”小爱皱了皱眉。
      “不冷。”深秋的风灌入风儿的衣衫,飞扬的衣袂显得她更加单薄,像是一幅无名的画,随时都会在风中远去。
      “真的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不喜欢这里。”小爱轻轻地说,“可是我走不了。”
      “我也是。”风儿无助地仰起头,“这里囚禁了我们。”
      黑夜降临得越来越早,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以永恒不变的角度斜照着少女柔弱的侧影。秋风一天比一天凉了,预示着白雪皑皑的冬的临近,一棵扁桃树恋恋不舍地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枯黄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风儿的掌心里。
      “对不起,我连累了你们。”风儿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疲惫,“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
      “别这么说,姐姐,你没做错什么。”小爱替风儿理顺了两缕纠缠的长发,“你们晚自习的时间也快到了,我先走了。”
      风儿坐在为运动会准备的台阶式观众席上,静静地看着小爱绕过土黄色的初中部大楼,消失在暮色渐深的转角,然后站起身来,往操场一侧的铁门走去。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有人在向自己招手。
      正是白日里遇到的那位少年。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熟悉的故事的发端。在前世浸透了泪水与血腥的记忆里,那狂放桀骜的少年,便在这招手之间,将劫难的种子深深地种在了生命的深处,抽芽,含苞,撕裂了生与死,开出剧毒的暗夜之花。
      “我又不认识你,招什么手啊!”风儿有些气恼地叉着腰,说,“你有病是不是?”
      “老师,我只是来找你问一道题而已……”半是嬉笑半是严肃地,少年从背后拿过一本参考书,翻到某一页,“喏……”
      “喂,我说过了我不是老师!”风儿气愤地把书打到一边,“而且我最差的就是物理了!这又是高二的题目,我学都没学过,你故意让我难堪的吧?”
      “你才高一?”
      “是啊,进来也没多久,一个多月。”风儿耸耸肩,摆出一副无谓的样子,“那么关心干吗?我长得很像高考光荣榜上的那只猴子?”她说的是今年六月的高考状元,他的照片还登在学校门口的光荣榜上。
      “觉得你比较特别而已,你可比猴子可爱多了。”少年咧嘴笑了笑。
      “有病。”风儿嘀咕了一声,扭头便往斜坡上的教学楼走去。她并没有留意,少年的目光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背影,就像在命运的轮盘上嵌入了最后一颗缺失的宝石,光华在刹那令太阳黯然失色,在沉重的声响中,轮回的悲剧,缓缓拉开了帷幕。

      阿剑坐在另一间教室中间的位子上,刷刷地写满一整张草稿纸,满纸的数字和字母。
      他显然更能适应人类的生活。只是人界总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英俊得不似凡人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
      童年,并不全是金色的。
      父亲在他十岁之前突然不知所踪,母亲带着他多处寻找,依然杳无音信。他已张成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而母亲,却不可避免地飞快地老去,直至死亡来临。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当他终于捕捉到了父亲的一点信息,追随者它来到魔界时,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他的父亲,是魔界的贵族,一只雪狼的化身。
      而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女子。
      对父亲来说,他是个不光彩的孩子。
      他痛恨自己身上高贵而肮脏的血液,甚至痛恨父亲赋予自己的那一头及肩的淡金色长发,在无数个深夜,他都揪着自己的长发重重地把头撞向桌面或墙面——他痛恨弃他而去的父亲。
      阿剑扔下笔,走到门外,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一身白色的运动装在暗色中分外明朗。
      前世的记忆化成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涌上心的海岸。在他还是凡人少年的那些日子里,他亲眼目睹那些强烈的悲欢离合,曾与他豪爽地称兄道弟的白衣少女,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后,在他的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上北上的列车,在北国白雪皑皑的白桦林里舍弃了未转过十四周的生命,而他,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依然是这座城市。
      依然是以兄弟相称的少年和少女。
      这是否又是一个悲剧的轮回?
      不知何时,风儿已悄然站在了身后,披垂着漆黑的长发,安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你等会。”阿剑挠了挠头,转身走回教室,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本蓝色的笔记本。
      “今天物理课的笔记。”他把笔记本递到风儿手里。
      “不用太详细的,这样就好。”风儿随手翻了翻,转身走进了隔壁教室。哪里,几个男生正玩着讲台上的电脑,女生们三三两两讨论着各自的烦心事,竟比白日里还热闹几分。
      日光灯苍白色的光不时跳动几下。
      纵使没有主仆地位的差异;
      纵使没有纯血与混血的差别;
      也总有那样一些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
      像是穹玄海上深不见底的海沟。
      咫尺天涯,也不过如此而已。在爱恨与生死的问题上,他们永远朝向两个不同的极端,他选择隐忍和放弃,而她,也选择了放弃——只是她放弃的,是自己的生命。
      千百年的时间,早已将鸿沟化为不可逾越的天堑,再也没有人能跨越,贸然涉足只会被吞没在黑暗与绝望中。
      阿剑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重又写满了一张草稿纸,满满的数字和字母,雪白的纸在灯光下耀眼得令人双目刺痛。
      上课铃还有三分钟就要打响了,风儿重又出现在教室门外,手里拿着那本蓝色的笔记本。面容安静得像是一朵在夜色里悄然盛开的昙花,安宁而与世无争。
      “这么快?”
      “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抄多少。”
      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催促着各个年级的学生往教室奔跑,风儿撑着掉了漆的门框站着,左手下意识地按向了心口。
      仿佛有火在燃烧一般,炽热的疼痛。

      随手撕下一页代数本的纸,谜漩娴熟地把它撕成了正方形,用指尖在纸上写了两行字,再折成一只小巧的纸鹤,托在手心里,轻吹一口气,它便散成了无数萤火虫似的小亮点,转瞬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相隔一个城区,被七叶树和一些不知名的高大树木环绕包围的住宅楼二楼,风儿拉上了浅绿色的浴帘,正要用木制的发钗盘起长发,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张开手在空气中一抓,掌心里赫然是一只白色的纸鹤。
      展开来,是妹妹熟悉的字迹:“我还要等多久呢?”
      风儿沉吟,终于用指尖在纸上划下“也许一分钟,也许一万年。”,又把纸鹤原样折好,吹一口气将它送回来处。纸鹤散成的光点渐渐看不见了,她探手解开上衣的第一颗纽扣,洁白的胸口上,却有一道伤痕如赤练蛇盘踞,触目惊心,像血泼染了上好的白玉。
      那是诅咒的印记,一直烙到了灵魂。狰狞的暗红色,像是命运无情的朱笔,在生命的书页上划出一个夺目的记号,标志着痛苦与劫难的发端。
      纸鹤重又在空气里凝聚,依然是谜漩的字迹:“你在说废话么?”
      风儿惨笑着,把纸鹤念着咒语在掌心里揉成了灰烬。低下头去,心口的伤痕红得刺痛了双眼,仿佛有人拔掉了眼泪的软木塞,大滴大滴的泪水掉落似明珠断线,啪啪地落在大理石的洗脸台上,溅开小小的透明的花。
      她并不是不知道。解开这血的诅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亲手杀死爱着自己的灵魂的人,用他们作为血祭。
      可诅咒解除了,自己又还有什么继续存在的意义呢?

      谜漩将纸鹤抛入桌下的纸篓里,纸鹤化成一团毫无生气的灰白。关上了台灯,她一头摔在柔软的床上,扯过被子遮住脸。
      门外是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男人和女人的争吵,丝毫不掩饰词句的污秽下作,接着是耳光和拳打脚踢的声音,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和肮脏的谩骂。还有烟灰缸或花瓶之类的东西,因为砸偏而在房门上破碎。毫无风度可言的打斗,在城市被遗忘的角落随处可见。
      还要再等多久呢?
      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谜漩站起来,反锁上了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囚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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