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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孤月 ...

  •   几乎就是还来不及反应的、短暂的几秒钟之内,那白衣长发的苍白少女,宛如突然间被人切断了引线的木偶,无力地倒向冰冷的水泥地面。那么无助的姿态,像是狩猎季节受伤的白鸟,又像是凋落的白色蔷薇花,被渐渐微弱倾斜的阳光照出黯淡的青白。她漆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开,宛如深渊的水藻,纠缠着深沉的梦魇。
      凋落在阴霾里的白色蔷薇,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光,逐渐走向黑暗中绝望的结局。
      安静的面容宛如沉睡千年的精灵,苍白而安详。
      谜漩理了理衣服,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梳好,刚想举步,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亏的扶住了身边的墙壁,才不至于晕倒。
      是血缘传递的危险信号。
      “叮”地一声,电梯停在了一楼,大门缓缓打开。
      谜漩走进去,按下了数字8的按钮。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风儿费力地睁开眼睛,鼻端有时浓时淡的酒精气味,她知道是学校的医务室。而此时,她正躺在等候的长沙发上。
      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校医应该不在。风儿揉揉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穆泠也不知哪儿去了,便起身走出了医务室——寻常的药物,对她一天快比一天的身体衰竭是毫无作用的。
      她自顾自地穿过几乎空无一人的校园,走到教学楼的台阶边,靠在栏杆上,风从头顶已经没有了多少叶子的树木枝杈间穿过,发出萧瑟凄凉的沙沙声。
      “你还要折磨自己多久?”她听见阿剑波澜不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到我死为止。“风儿用最淡定的语调回答,“阿剑,我们虽然是朋友,但也要有主仆规矩,主人的事情别管那么多。”
      “……”阿剑一时语塞,竟答不上话来。
      依然如前世一样,他不懂她,永远都不会懂。
      哪怕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你走,我想一个人呆着。”风儿摆了摆手。
      阿剑也不反驳,转身走进了身后的楼梯间。
      风儿依然静静地靠在栏杆上,仰起头,看天空上飞快远逝的灰色浮云,直到耳畔传来穆泠的喊声,她才收回无边的遐思。
      “你不在医务室休息,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穆泠责备道。
      “我不觉得难受了。”风儿轻轻地说。
      “你身体也太差了吧?学习太拼命累坏了?”穆泠叹了口气。
      “不可能的事,我才不是那种书呆子。”风儿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嘲讽。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要成绩不要排名不要清华北大,别人想要的你都不要,那你到底想要什么?”穆泠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风儿。
      “可以说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也可以说我什么都不想要。”风儿沉吟了一会,突然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你问我这个干吗?我想要的东西你又不能给我。”
      穆泠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把那句回答生生咽了回去。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给你呢?
      我会用尽一切方式去替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哪怕必须付出我的生命。
      风儿微闭双眼,嗓子里又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她用力咽下了翻涌的血水,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真的非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爱和自由。”
      “我要自由地爱与恨的权利,和追求自己的幸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
      “你能给我这些么?你能么?”
      她每说一个字,穆泠就觉得有一把浸透了剧毒的锋利的匕首深深浅浅地洞穿了心脏,比钻心剜骨更痛,一刀一刀,直到心脏被刺得千疮百孔,淌着红中带黑的毒血。
      那般柔弱的少女,就像狂风暴雨中被风雨无情地撕扯捶打的花朵,风暴的大海上飘荡的一叶孤舟,无助又无奈,随时都会凋零倾覆。她分明是需要保护的,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给予和保护。
      而他,唯有束手无策。

      黄昏越来越早地降临了。教室里的日光灯一盏盏亮起,白光时不时跳动两下。冷风从窗口肆无忌惮地涌入,风儿的长发丝丝缕缕在风中飞散。她倚着窗,静静地俯视着楼下华灯初上的繁华街道,那样的喧嚣繁忙,仿佛一天的生活刚刚开始。
      “风儿!”教室的后门传来穆泠的喊声。
      “是你。”风儿从后门出去,“今天舍得七点钟之前来了?”
      “不行么?”
      “我记得你不过七点半是不出现的,是这样吧?”风儿挑眉,神情似笑非笑。
      “你能到这么早,我就不行?”穆泠调皮地一笑,“走吧,出去玩!”
      “可是……快要打铃了……”风儿有些犹豫。
      “晚自习迟到算什么,走吧!”穆泠不由分说地拉着风儿向楼梯走去。
      教学楼并不只有七层,到七楼之后,还会发现一段不知道通向何处的楼梯,因为常年无人问津,连扶手和瓷砖都已经落满了灰尘,穆泠用手机屏幕当电筒向上一照,示意风儿跟着自己走上去。
      隐约的白光照亮的地方,是一扇紧闭的深绿色防盗门,挂着一把生锈的老式锁头。这应该就是教学楼的天台,却从来没有人上去过——因为这扇被紧紧锁住的门。门闩和锁一样,都已经被灰尘黯淡了。
      像是锁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不可告人。
      “门锁着呢。”风儿小声地说。
      “真的?”穆泠走上去,门锁好好地扣着。
      “你能撬开么?”风儿也走过来,开始在身上四处翻找尖锐细长的物品。
      “都锈成这样了……”穆泠有些失望,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算了,我们去吃东西怎么样?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甜品店,没去过吧?”
      六点五十五分,尖锐的铃声在头顶响起。
      这是晚自习的预备铃声。
      “大不了你跟老师说又去买药了,她肯定没法不信!”穆泠拉着风儿走向了七楼的电梯间——坐电梯下楼的速度无疑是最快的,而电梯只在双数楼层停留。(作者:欠扁的二中电梯,我们班有人被困在里面了!!)

      甜品店的面积不大,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橙色和白色的桌椅,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年轻人。两人各要了一份龟苓膏,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看见门外夜色中灯火辉煌的街道。
      “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好吃的话以后有空就来吧。”穆泠笑道。
      “你们出来约会啊?”刚刚为一对情侣端上了点好的果汁的女店员转过头,看见这边的少年和少女,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啊……”风儿刚想否认,穆泠却抢过了话头。“是啊,出来约会,这里情调很好呢。”
      “你什么意思,我们还不算那种关系吧?”风儿有些哭笑不得,“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我还不如早点去买块豆腐撞死。”
      “撞死?你会恨不得活过来的。”穆泠说着,拿起勺子挖下了一块龟苓膏送到嘴边。
      风儿不语,低下头专心吃着碗里的龟苓膏,那味道苦涩之中又带着蜂蜜的甜美,恰似那种被称为“情”的事物,背负着罪孽的苦,却又有着相依相伴的甘甜如蜜。
      而对于穆泠来说,之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吃过一次如此之美味的甜品。
      冷风卷入,门外的路面上,突然多了密密麻麻的潮湿的痕迹。那是雨点。
      所谓一层秋雨一层凉。

      谜漩在水龙头前捧起一把冷水浇在脸上,有些发干的肌肤变得润泽了一些。
      深秋季节的水冰冷刺骨,冻得她双手都有些麻木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打开来,对着镜子里了理头发和衣领。
      “有时间不回家看书做题,在这里照什么照!”身后响起一个尖刻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自己班上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曾小梅。这个永远烫着星云一样的爆炸发型的中年女人正在更年期,发起脾气来比楼上初三的女英语老师更厉害,说话尖酸刻薄得紧,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学生,更令人受不了的是那副装束,半老徐娘的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粉,还是盖不住脸上可怕的黄褐斑,两条腿毫无曲线像是两根电线杆子,夏天却还是坚持穿超短裙,还要加上一双金色的圆头高跟鞋,用当今流行的一个字概括,就是“雷”。
      “那你为什么不去管你的好学生们呢?你的时间也很多。”谜漩不动声色地回敬了一句,啪地一声合上镜子,径自走了开。
      曾小梅深吸了一口气,把身上披着的薄料风衣紧了紧。
      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谜漩却并没有急着走向公车站。她站在学校的大门边,回头望着枯黄的树木间掩映着的、红白相间的教学楼,毫无生气的色泽,在暗色里汇成一汪死水,就像姐姐曾经给自己念过的一首诗里写的,一汪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波澜。
      只等水中仅存的生物逐渐死去、腐坏,有霉菌蒸出云霞,油腻织出罗绮,那些死去的梦想与年华,绿成翡翠,绣出殷红的桃花。若还是嫌太过寂寞,还有那些自欺欺人的陶醉者,唱出更显死寂的歌声。
      荣耀与华美的背后,却是肮脏与腐坏。
      无数肮脏的真相,搭起最华丽的空中楼阁,谎言般的舞台布景。
      除了这所学校的学生,没有人知道名校的光环之下,是怎样令人绝望的真相。在这里,没有谁敢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因为一旦说出来,某些人华美的梦景便将分崩离析。
      北方干燥的秋天,原本预计会有一场小雨,却只不过落下两滴雨点便再没有了声息。路过公告栏的玻璃橱窗时,谜漩看见自己的身影,原本纤瘦的身材因为红白蓝三色的冬装校服而显得圆胖了许多,早已看不到属于女性的曲线,卷曲的中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面容苍白疲惫。
      她转身走出学校,黑色的天空上,不知是何人放飞的孔明灯缓缓飞升,亮着明亮的烛火。那是许愿的象征,看不到流星时,唯有它可以取而代之,代替流星承接人们的愿望。
      而她也终于明白,自己早已没有了任何愿望。仰起头,孔明灯已经看不见了,而天边悬挂着一轮满月,却没有月光,因为地上的灯火已经太过明亮。
      那是欲望、权谋与功利的光。
      孤独的月亮。

      纸醉金迷的夜。
      站在车站的雨篷下,风儿偏过头,看见阿剑披散的淡金色齐肩长发上浮动着的橘色灯光柔化了少年锐利的线条。
      他们的身后是一片麻木的繁华
      “今天是满月呢。”风儿自语。
      “是啊,这是我们在人间看到的第一次满月。”阿剑点了点头,“车来了,走吧。”
      红色的公交车缓缓驶近,风儿跨上车,在床边的位子上坐下。晚上九点二十分,车上除了司机,只有三个乘客,一个漠然地坐在最后一排的年轻男子,以及风儿和阿剑。
      “起风了——很快又要变天了吧?”感受到了拂面而来的风的温度,风儿无意识地低喃。
      “你今天怎么总在自言自语?”阿剑皱眉道,“不会是太不适应这里,精神扭曲了吧?”
      “我就算疯了,也不会自言自语一整天吧?”风儿一双凤眼微斜,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剑,“我有那么脆弱么?”
      “对不起。”
      仆人对主人说话的恭谨语气。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我现在也不能罚你。”风儿冷笑,“再说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风儿不再说话,痴痴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一双苍白的手扶在前排的椅背上,浅蓝色的血管像一条条纵横的地下暗河,缓缓流过苍白的肌肤,安静而平和。她漆黑的长发像一件黑色的披风,自然地垂下披了半身。浮动的灯光落在发上和肩上,虚幻如一幅仅由简单的色彩光影构成的透视画,近看一片凌乱,远看时,却又清晰地浮现出少女玲珑的身影来。
      “其实你现在的境地也不算差嘛,好歹你家里人都挺开明的。”阿剑把话题重新接起来,“你该庆幸了。”
      “庆幸?”风儿转过脸来,眼里写满了嘲讽,“你又没有真的和他们一起生活,怎么就知道他们开明?”
      “我都不知道他们那么辛苦是装给谁看。”
      “装的,他们在演戏,都是装出来的!”
      “他们不打我,也不骂我,但我却比被人用鞭子抽再泼上盐水还要痛苦……”风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低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真的,我说不出来……”
      她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哭腔。
      “喂,你、你没事吧……”阿剑慌了手脚,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好好的,怎么哭了?”
      风儿漆黑的长发拂在手臂上,看不见表情,裙子上却晕开了一片片小小的水渍,像是冬日雨后忧伤的浅灰色浮云。
      “一群伪君子,演习是演给谁看啊……“
      因为哽咽,少女的回答已经有些嘶哑。

      谜漩散完了步,慢悠悠地走上了六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这个时候那两个人也应该打完了。
      方才在楼下,便看到家里没有亮灯,也不用去计较为什么。
      谁知门刚打开,连钥匙都没还得及拔出,便被一双手猛地扯向了门后的黑暗,接着便是一阵劲风袭向双腿,谜漩猝不及防,被扫中了膝盖,虽不觉疼痛,却也被大力带着单腿跪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棍击,袭向身上所有的部位。出于求生本能,谜漩只来得及抬手护住头脸,用手臂几乎挡住了所有的打击,耳畔却依然清晰可闻尖利如金石的女声:“你就是贱货!有人生没人养的贱货!我养你是为什么啊!他妈的你们一家人都是贱货!你毒,你们全家人都毒!去死吧!都去死吧!”
      “吃里扒外的畜生!畜生!喊啊,你倒是喊啊!滚!早点滚吧!死在外边算了,省得我给你收尸!“
      之后的内容逐渐听不清了,但可以想象到是这个年纪的女人所有能组合出的恶毒的词句。谜漩凭直觉在身边一抓,抓住了那根袭击自己的晾衣杆的一端,手上发力,顺着来路将它生生抡了回去,击在黑暗中的妇人身上。
      “啊!”在谜漩娴熟的夺械技巧下吃了亏,妇人尖叫了一声,却挣不开谜漩握住自己武器的手,力道一松,晾衣杆便被夺了过去。
      “你打够了没有!”谜漩在黑暗中冷笑一声。
      “造反啊你!”一只大手揪住了谜漩散在肩上的头发,束发的皮筋被扯断了,发出医生清脆的裂响,接着便是猝不及防的一记耳光,谜漩身子一歪,头撞在音箱的尖角上,一阵沉闷的眩晕。

      孤独的月,散下冷色的光,如圣母悲悯的目光笼罩着角落里的谜漩。
      她颓然地坐着,头歪歪地靠着墙,波浪式的中长发散乱着披下来,遮住了半边脸,看不到目光,只有身上流动着的,冰冷的月色。
      那轮孤独的月悬在窗外,依旧明亮。
      世界一瞬间寂灭了一切声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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