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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1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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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瞬间把沈令和冯映在脑海中重叠了一下,随即否定。
不,他们完全不一样,本质上的不同。
沈令其实才和蓬莱君是一类人。
沈令其实感情极其稀薄,但是因为他把所有感情几乎完全投注在叶骁一个人身上,便显出一种格外偏执疯狂,近于病态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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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横波听到冯映用一种极其隐忍克制,平静的声音说,“她不能是。北齐不允许。”
横波沉默了一下。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足够了,但是很奇怪,似乎被冯映那个痛苦的眼神蛊惑了一般,她神差鬼使一般地问道:“那你呢?”
冯映微微垂了一下眼,再抬头看她的时候,所有的情感都从那双眼睛里被驱逐了——是她熟悉的漆黑的,被钢铁一般意志包裹的眼神。
雪重新落下,熄灭了下面岩浆,冻结了大地。
这个男人迄今为止展示的情感,完全地消失了。
他凝视着横波,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没有冯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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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不自觉地往下抿了抿,显出一种格外的薄命凄苦与好看,有那么一刹那,他像是突兀开在隆冬,即将从枝头坠落的大朵的山茶。
他再度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没有冯映,只有北齐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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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波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血里被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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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巨大而强烈的欲望从她意识深处喷薄而出。
又冷又热,如同一柄燃烧着的寒冰长剑,刺穿了她。
她在这一瞬间,全身所有感官都变得极其敏锐,她甚至恍惚感觉到血液流淌过血管带来的微弱的痒意。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欲望和野心——与她及笄那一日感受到的,将她的人生整个燃烧的野心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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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十二岁那年行的及笄礼。显仁帝赐她礼如皇女,于太庙东殿行礼。
主人正宾、赞者有司,为她主持的是显仁帝元后,她跪坐梳发,三加缓献之后,她被发笄襦裙、发簪深衣、钗冠佩绶这些珍珠宝石、丝绸罗锦一层一层包裹起来。
当她缓缓站起的那一刻,她就是已经成年的叶氏横波。
从此,她不再是个孩子了。
她盈盈而拜,心内无比骄傲自豪。
她是楚国王姬的长女,在她所有亲朋好友里只有她能在太庙加笄,皇后插簪——这是何等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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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便穿着华贵的行动不便的钗钿礼衣,九钿双佩、素袜赤舄,登上金根车,前往宫内,向显仁帝谢恩。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塑月皇宫的正殿。
她从宏伟的承天门下走过,行在三出阙高大巍峨的影子下,而在甬道的尽头,是三重高台之上,恢弘的塑月天和大殿。
她仰望着高台之上的塑月三大殿,忽然觉得自己是只卑微的蚂蚁。
它们那么高大巍峨,她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爬上去。
她三岁识字,四岁开蒙,今年开始去应试,运气好的话,她也许能在二十岁之前穿着进士的红袍恭敬地登上高台大殿,然后做官、再熬过一些年头,才能手捧芴板真正地站在大殿上。
她像一只小蚂蚁,卑微地行过高台。
后殿之内,她的大舅端坐在地台之上对她和蔼微笑。
舅舅还是和平常一般,把她叫到跟前,和蔼可亲地摸摸她的头,给她好吃的点心、漂亮的衣服,她叩头谢恩,领取赏赐,然后退出,跟在母亲身后离开这个宏伟得让她窒息的宫殿。
在即将走出承天门的一瞬,她实在不习惯身上过于繁复拘束的礼服,扑通一下摔倒了。
她那一下摔得很重,膝盖和掌心都疼得很。
横波慢慢爬起来,觉得身上陡然一凉,神差鬼使一般回头,看到随着日头西斜,天和殿的阴影以一种无以伦比的气势压了下来,覆盖了整个承天门与她。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宫殿、这个都城、这个国家的主人都是她的舅舅。
——可这本应该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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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踞于所有人之上,将每一寸国土笼罩自己的阴影下——理所当然做到这一切的人,本来应该是她。
她本不需要寒窗苦读,辛辛苦苦二十年,成为战战兢兢站在殿下的人。
她本应坐在地台的榻上,统治这个国家。
她忽然觉得在太庙之内,向舅母拜倒还洋洋自得的自己,又蠢又恶心。
——应该是这个天下匍匐在她脚下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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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刻开始,野心的业火便在她的身体里熊熊燃烧。
她要得到塑月。她要拿回本来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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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刚才,她感觉到与那时几乎一样强烈的欲望,从身体内侧沿着脊柱,带着一种近于疼痛的战栗,沸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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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得到冯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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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于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欲望。
她生平第一次,对某个人起了执着的占有之心。
这股念头来得毫无道理,汹涌澎湃。
简直连横波自己都有点儿被自己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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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于本能地麻溜往后退了退,清了清嗓子,问冯映打算怎么办?
冯映回了她四个字: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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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拖不得,而且传不得。一定要在闹大之前摁下去,让这件事情无声无息地消失。
横波表示赞同,然后把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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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映肉眼可见地轻轻抖了一下。他飞快垂了一下眼,然后抬头看她,慢慢地道:“……此罪如同谋逆,十恶不赦,当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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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当下最明智的做法。
谢娘不能是冯映的生母。就算她真的是也不能是。
如果承认了她,那么冯映生在宫外这个事实被揭出来,就等于之前的玉牒等等全是作假,他的皇嗣身份、进而他以长立的国主身份就会被连根动摇——一个生在宫外,长大了才迎回的皇子,血统问题上太容易让有心人做文章了。
——谢娘与她全家,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