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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血舞嬿(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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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回到皇都,已是风雪载途的冬日。雪花落满了金色的琉璃瓦,世界一片纯白,各家都早早挂起了大红的灯笼,艳红与雪白相互映衬,灿烂夺目,一派喜庆的氛围。红与白的色调,预示着新年的到来。在大雪之中,迎来新的开始。
皇都最大的女伎馆“芳菲苑”金碧辉煌的屋顶早已落满了白雪,灯笼红色的流苏在冷风中轻轻摇曳,每一个大红的灯笼上,都用墨笔写着两个隶书大字“胭脂”。毫无疑问是花魁的艺名。仰起头,在灯火通明的二楼上,总能看见一个女子,披散着一头火红的长发,百无聊赖地拥着雪熊裘,倚着栏杆望向远方,雪白的熊皮裘下大红的衣袂飞扬起来,宛如身在云端。黑夜的提早降临让血舞嬿看不清那女子的面目,于是女子便如梦一般存在,宛如只是一个臆想中的幻影,从来不曾有真实的存在。
来不及仔细思索,人群里便走出了一位家仆装扮的老人,将一纸书信交到她手上,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这位姑娘,我家公子请您前往寒舍一叙旧事。”
“旧事?”她十分不解,“我可曾认识你家公子?”
“公子说,您是他的故人,许久未见,对您甚是想念。”那老人接着说,“不知姑娘现在可有空闲?”
“现在去?”
“是的,姑娘请随我来。”
老人带着她来到了皇都的商户区,这里居住的大多数是经营黄白之物发家的富商,每一户人家的财富都不会输给政要官员区居住的高官大将和皇亲国戚。她跟着那老人一直走到了一户门上贴着送财童子的院落前,静默地看着他敲了敲朱红色的大门,示意里面的丫鬟把门打开,然后自己跨进了院门。
走进院落,满院尽是丝绦般的垂柳,倒映在清澈的池水里,各色金利悠闲地在小小的池塘里游来游去,不时吐出一两个水泡,碎石铺成了蜿蜒的小径,路边,还散落着一些奇特的山石,青石的桌凳隐现在柳色之间,格外地恬淡。踏过碎石的小径,面前便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屋檐铺着蓝色的琉璃瓦,庄重而华贵。
“公子,您请的客人已经到了。”老人低声禀告道,门里传来一个少年平静的回答:“知道了,让她进来。”
她推开门走进了楼里,坐在红木桌边的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美丽得近乎妖异的琥珀色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几缕棕色的发丝垂落,手里还握着青花瓷的酒杯,面前是一壶不知年代的佳酿,少年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衫,上面用银丝绣了龙蛇图案,她看见少年修长的手指越发收紧,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红色的美酒溢了出来,流淌在他的手上,宛如鲜血。
“莉莺,你还是……你还是回来了……”
少年清晰地唤她前世的名字,那一瞬间,她终于发现,少年有着和前世的炎枫分毫不差的面容,一样利落的线条,一样的少年的锐气。她已非她,他却还是他,在这幽暗的小楼里,他们终于再一次相遇。
“你可以原谅我了么?”少年的眼里有火焰一样的光芒,令她不敢逼视,“莉莺,你现在还恨我么?如果你还恨我的话……”
少年停顿了一下,似乎思索着什么,片刻,又用更坚定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你看,没有人会阻止你,我的仆人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我也不会还手的!”
“炎枫……”大海般的水蓝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涌起了无限的波澜,血舞嬿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最遥远的异界时空传来的,恍惚而不真实,“我……我宽恕你……”
炎枫依然静静的坐在桌边,一身黑色的长衫宛如凝聚的夜色。此时的她并不会想到,两年之后,这个有着利落的面部线条的少年,便是毁灭她生命中的光明的永夜修罗,他残忍地将她生命中所有的光明推入毁灭的深渊,令世界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的夜色。
三个月之后,血舞嬿第一次走进了血舞山庄。
山庄是残星为了血舞镜修建的,规模在皇都的贵族庄园里并不算很大,却也足以令人惊叹。花园里种满了红蔷薇,这些红蔷薇被术士施了法术,即使寒冬腊月也不会凋谢。放眼望去,满目皆红,似血如火,几颗木棉树还未到开花时节,静静地伫立在马道两旁,宛如一行沉默的卫兵。仔细看去,脚下的马道竟用整块的汉白玉铺成,还镶嵌了无数细碎的各色宝石,宛如星河欲坠,灿烂夺目。而那个芳菲苑里的红发女子,披着一身水红色的纱衣,长发用一支珠钗松松地挽着,在四月的春风里衣袂飞扬宛如神女临凡。
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离尘双剑剧烈地鸣动起来,剑身放射出血红的光,竟是怎么也压制不住。血舞嬿惊异地望着那女子,她看见那女子的手中多了一柄三尺的长剑,剑身如血,流转着绝世神兵独有的光芒,而她是认得这剑的——这便是魅天三劫之长,代表守护与牺牲的绝尘剑。
“莉莺,我早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女子的声音低沉而柔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力,她赤红的双眸迷离如烟,前世的清纯与今生的妖媚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即使是女子,也不得不被她深深地吸引。
“慕雪?”
“我是慕雪,也是血舞镜,血舞山庄的女主人。”红发女子平静地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也是你的爱人的家。”
血舞镜一手握着剑柄,一手平举在空中,纤纤十指如兰,像是在承接圣洁之光,又像是在召唤。在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幻觉,血舞嬿看见漫天扬起了红色的花雨,纷纷扬扬坠落下来,衬得血舞镜宛如天神降临,圣洁无瑕。
枕前夜明之珠,七出菱花之镜,千年雪熊之褥,金丝锦绣之枕,放眼望去,山庄里尽是无数的珍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更有不少神异法宝,随便一件出现在江湖上都会带来一场血雨腥风。庄客、侍女、家丁们忙忙碌碌,蔷薇花丛之间,还可见一些侍弄的园丁,血舞镜领着血舞嬿走过了满目赤红的花园,一直走到了一座两层的小楼前,这小楼装饰得颇为豪华,虽然一直无人居住,却并没有落满灰尘,像是总有人住在那儿,只是刚刚离开罢了。
“这里是逝香苑,你的住处。”血舞镜指着那座小楼说,“我已经派人去请炎枫了,估计再过两个时辰他就会到。我看我们在这里站着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带你进去看看吧?”
踏进逝香苑,扑面而来的并不是腐化的冷香,而是龙涎香幽幽的香气,沁人心脾,门口放置着硕大的金色珊瑚和紫晶矿洞,前厅悬挂着粉色的珠帘,四壁挂着人间难得一见的名家真迹,桌椅都是精巧雕刻的红木,仿照的是人间清王朝时代的样式,茶具则是上等的紫砂器,沉淀着千百年的沧桑。内室的床也是红木的,很宽,铺着雪熊和鹤羽的褥子,被子则是苏杭一带的锦缎,用苏绣精细地绣了一朵正在盛开的白蔷薇,一切都显示着主人布置时的用心,仿佛不是在布置一间居所,而是在为自己缝制出嫁的新衣。
血舞嬿在一瞬间瞠目结舌,竟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前世的慕雪是房地产总裁的千金小姐,父亲忙于生意,但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他用金钱来弥补缺失的陪伴。她去过慕雪的家几次,每一次都被那金碧辉煌的装修深深吸引。在她的一生中,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景象,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偶然间闯进了妖精的宫殿。
“不必客气,反正你现在是我的妹妹,这里就是你的家。”她听见血舞镜随意地说了一句,身后,倾国倾城的红发女子转过身去,血舞嬿没有看见,女子赤红色的双眸里,有无数纷飞的血色花朵,纷纷扬扬地坠落,无穷无尽。
炎枫待她一如前世,宠溺、疼爱。
血舞山庄就是前世梦想中妖精的宫殿。这里一切伤痛都不存在了,慕雪和炎枫,他们都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由一个无助的孩子瞬间便成了被人宠着捧着护着的小公主,虽然有些无所适从,但血舞嬿还是逐渐适应了这近乎虚幻的生活。住在装饰华贵的小楼里,推开门便能看见四季繁花如锦的花园,喝着人间无法酿造的美酒,吃着天下名厨烹饪的美味佳肴,穿着丝绸和毛皮的华丽衣衫,不必再担心被厚颜无耻的看客调戏捉弄,不必再颠沛流离地在江湖上奔波。
她甚至有过这样的错觉,以为可以这样直到生命终结,伴着挚友和恋人,在梦的宫殿里,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伤痕。
可她的梦想,最终也不过落空的结局。就像前世的人间冬日,漫天纷飞的雪花,被咆哮的大海掀起巨浪吞噬,海鸟凄厉地悲鸣,梦想、爱恋、友谊、温暖,一切都化成了一朵猝然盛开的血花,猝然盛放,又猝然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