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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大结局|带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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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月的话让杨益生心里一紧,他有过片刻迟疑。
而就在杨益生手上松劲儿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杳月飞快地抽出手来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尖锐的剪刀。
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
她知道硬拼对自己不利,但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如果结局主动潦草,那她起码还可以选择离开的方法。
剪刀尖锐,杳月生怕被杨益生控制住没了自己,动作又急又快。
只听“噗”的一声,像是某种东西漏了气。但杨益生身形一震,这动静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利物刺穿血肉的声音。
他撼然垂首,只见剪刀正插在杳月锁骨下的肩窝处。
刺目的鲜血如同火山口复苏的岩浆,潺潺而下,所到之处皆是殷红一片,实在不成样子。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杨益生见到这阵仗也被吓了一大跳,他先是愣住,随即才像是想起该做什么,慌不择路去抢她手里的剪刀。
而杳月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受痛苦,只是机械地拔出剪刀,紧接着很快再次将其刺入已血肉模糊的伤口内。
“杳月!杳月!”
杨益生真的慌了,他从未有一个这么无助过,也从未有一刻直面自己能力之有限——当一个满心求死的时候,一切只是早晚问题。
他改变不了什么的?
他难道真的要将杳月逼死吗?
当杳月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她们就认识了。生产那天他跟在父母身后去贺喜,大人们宛如茂松般站在外面说话,他自己跑到里屋去看小妹妹。
彼时杳月就躺在摇篮里,小脸皱巴巴像猴子。床上的杜太太招呼他上前,把小小的杳月放在他怀里。他抱着软绵绵的小人儿,大气不敢喘。
杜太太被逗笑,她轻柔地说,益生,你又多了一个小妹妹。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时间久远,杨益生自己好像都忘记了。
而此刻,他简直疯了般将她手里的剪刀打掉,将杳月整个人打横抱起来,疯狂冲楼下喊道,”来人!备车!”
慌乱间,杳月的耳朵紧贴着他欺负的胸膛,右耳下是他狂乱的心跳。
失血过多,她的意识已经模糊,无数个念头伴随着颠簸的动作冒了出来,一会儿以为自己还小正坐在马车上跟父母一同去看社火,一会儿又觉得是在逃命,口头猩甜涌起,她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她恍惚睁眼,望着一脸焦急的杨益生。她似乎并不明白怎么会被他抱着,疑惑地喊了声“三哥?”,随即头一垂,便昏死过去。
杨益生的泪落了下来。
她们好像都走出去太远了。
回不去了。
一切的一切。
他离爱太远了。
*
杳月仿若赤脚踩在沙滩上,周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温暖舒适,她仰起头来,直接看到天边挂着一轮硕大橙黄的月亮。
它太大了,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空。正因如此,杳月才察觉到她似乎在梦里。
忽然她听到有人喊她,扭过头,却是日思夜想的父亲母亲。
她们周身散发着一圈光晕,只是望着她笑,并不着急向前。
杳月却一下就哭出来,她飞快向她们跑去,恨不得扑到她们的怀里。
——妈妈,带我走吧。
然而无论她如何费力迈步都是寸步难行,从始至终,她与父母之间都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似乎下一步能抓住她们,可下一步仍是枉然。
杳月泣不成声,跌倒在地。而母亲只是微笑着望着她,她眉宇间满是心痛,最终她伸出手来往前一推。杳月只感觉一股强风将她刮起。
宛如溺水被救起一般。
杳月忽然从床上睁开双眼,止不住地大口喘息起来。
“你终于醒啦。”
说话的人是个脸生的小丫鬟,见她醒来很开心的样子,“你真是福大命大,差一点就伤到心脏了,不然真是回天乏术。”
她帮杳月更换了纱布,“这是老天不让你死呢。”
杳月一脸惶然,似乎还没从梦里反应过来一般。许久才笑了,笑着笑着泪又流了下来。
“不是,不是老天。是我妈妈,她让我……”
那是梦中,在眼睛被狂风迷住之前,在母亲的身形逐渐消散之前。
杳月看到母亲唇齿微动,
她说——
“……好好活。”
杳月旋即抓住丫鬟,“有报纸吗?今天的报纸给我一份。”
丫鬟问她要什么报纸,而杳月却道只要是有的便都拿来。
她本是心里没把握,因为不知道周蕴文的官司究竟是大是小,自然也就不知道究竟哪些报纸会登有关消息。
而等护士拿了一打厚厚的报纸过来,还没走近,杳月就心里一沉——她已看到报纸的正面印着斗大的方块字,周蕴文的名字明晃晃地位列头版头条。
看样子不妙。
她顾不上伤口的剧痛,接过报纸后随口问,“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您是我们太太的朋友,而且之前杨先生也留了钱在这儿,您安心养病就好。”
杳月这才发现杨益生不在。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陌生豪华的房间。
床边就是窗户,她拉开窗帘一角,仔细检查后惊讶发现盯梢的便衣也不见了。
“他人呢?”
“不知道呢,我们没资格同他联系的。费用明细这些,我们一向都是直接与他的副官联系。”小丫鬟以为她会失落,随即补充道,“杨先生可能是有急事,听说他到哈城去了。”
杳月信念一动,她明白杨益生的意思了。
然而心头并没有想象中简单纯粹的快乐,反而是复杂浓稠的酸涩蔓延了整个口腔。
报纸上登了不少信息,其中与周蕴文即将在月末被执行死刑的版面并排的,是一份言辞激烈地对当局的谴责。而那封费力才找到的信里的内容,也已经尽数刊登在各大报纸头版头条。
杳月长吁了一口气,她偏头望向窗外。
只见楼外街上,一串小童糖葫芦似的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不断;买吃食的摊子蒸汽腾腾,吆喝声震天;而街角处阳光正好,老头儿们聚在一起下象棋。是乱世里难得的安稳场景。
未来难测。
这世道中的每个人都不过是浮萍一片,能抓住的本就不多。但总有些人肯为了别人却要去搏一个幸福的可能。
微风刮过,道旁老杨树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到杳月的被子上。
又是一年秋至。
杳月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浮起一层极浅的笑来——今年的北城百姓应该是可以过一个平稳的新年了。
报上还有很多为周蕴文发声的消息,还有平大很多教授写的联名信,看得出都是梁校长的手笔。
杳月待不住了,掀起被子就要走,结果脚一软就往地上滑。正好小春进门。
她端着一盅补汤进来,见状连忙强制让杳月躺回床上去。
见到她,杳月心情好了不少。听她说,才晓得自己如今是在小春的别墅里养伤。
“小春,我真的没法在这待下去了。”杳月见到她,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她将报纸推给小春看,“周蕴文现在还身陷囹圄,马上就要被执行死刑,我得赶紧去救他!”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了,一急伤口撕裂,你得待更长时间!”
小春假意吓唬她,随即认真道,“杳月,你现在先养好身子,有个好身子才能等到跟周蕴文重逢的那天。”
杳月正欲开口,却被小春按住。小春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
她继续道,“报上的小心也不能全信,他们总得写的严重些好博人眼球。周蕴文的事已经在社会各层传开来。法学大家张老明确表示将要为他出庭辩护,而且……”
小春似乎在忌惮杳月的心情,但想了想还是道,“我也不瞒你,周蕴文的事之所以闹得这么大,多半都是杨益生在背后使绊子。而如今,他似乎不想这么干了。那天他找到我,托我照顾好你,便自己申请到前线去了。其实这件事回转的余地很大,你千万不要自乱阵脚、关心则乱啊。”
尽管得知如今社会各界多方都在营救周蕴文,可杳月仍是心下惴惴不安。忙久了的人忽然闲下来,反而心下发慌。
而且……
“小春,我就是太想他了。”
杳月微弱的声音传来,愈发脆弱。
她靠在小春的肩上,”我好想见到他。”
“没办法,有时候天不随人愿,这件事老天非让你摊上了就只能咬牙坚持。”小春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言语间也有些历经千帆后的伤感,“会有机会的,等你身子养好,会有的。”
*
多亏了小春的悉心照顾,也凭借着杳月自己的顽强意志力,杳月的恢复算得上是神速。
尽管同从前没受伤时还有些距离,但杳月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她时常也同小春到院子里溜达锻炼。
小春怕她心急累着,催促她赶紧坐下休息。
二人在长椅上聊到从前。
杳月道,“多亏是从四方院子里走出来了,不然这一遭,以我从前那副体格可遭不住这一遭。”
小春也哈哈大笑,“那可不,刚认识你的时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不是看你有本金,我才不拉你入伙呢。”
杳月也笑,没笑两句还是忍不住咳嗽。她道,“所以,还是要向前走,向前走才能看到好风景。”
小春揶揄她,“酸。”
杳月白眼,“我乐意。”
她们两个只要凑在一起心情就好,尽管生活危机重重,但只要大家在一起就好像眼前总有可乐的事,好像总有希望。两人笑够了,杳月忽然道,“要是盈凤在就好了,她三岁就到我们家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小春握住她的手,许久道,“只要我们记住她,她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话虽如此,小春仍感慨道,“我真想再喝一碗她做的酒酿。”
杳月回望她,二人眼底都有了一层薄泪。相顾无言。
这时有丫鬟来报,说是梁校长前来拜访,如今已经在会客厅坐下了。
杳月心里一紧。
她近来草木皆兵得厉害,除非周蕴文彻底结案出狱,否则毫无反抗的余地。
这些日子,身子刚一好起来,她便强迫自己忙起来。每日都积极同各界人士通电话交流,接收最新消息,不停地发报登文制造舆论压力。她一方面期盼着尽快有消息飞进她的耳朵,可同时又恐惧,生怕得到的消息非她所愿。
小春抓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眼神。杳月稳稳心神,二人去了会客厅。
“梁校长,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叫车去接您。”
小春见了梁校长便微笑寒暄。
梁校长却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随即他直接道,“周蕴文的事有结果了。”
杳月身形一晃,差点要晕过去。罢了自己都汗颜,想她也经历过不少事了,可怎么一面对跟周蕴文有关的事她就慌张无措成了个小孩?
“放心,是好消息。”
梁校长见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连送到嘴边的茶水都不敢喝了,赶紧道,“多亏了大家奔走出力,打通了南城的关系,周蕴文明日就能出来了!”
“太好了!”
小春欢呼,而杳月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只是这件事到底惹恼了上面,你们估计是在这儿待不了了。为避免夜长梦多,明日一早你接上周蕴文就坐车去机场,不要停留。”
梁校长从怀里掏出文件给她,“周蕴文为国为民付出颇多,我后续会跟校委会提出恢复他平大教授身份的议题,但不会这么快,不过你的求学申请顺利下来了……”
梁校长大手一挥,很是不拘小节,“……就让他先去陪读吧。这世上这么多陪读太太,多他一个陪读先生也没什么。”
三人都笑了。
“好了丫头,别哭了。”梁校长宽慰她,“今天是个好日子,一起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吧,不要因为伤痛就被泪沾湿翅膀。”
*
清晨,一辆黑色轿车驶过老城。最终在高墙前停下。
高墙之外已围满了拿着相机的记者,以及无数自发前来观摩英雄真容的市民们。
杳月甫一下车,就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简直是寸步难行。
正当她被记者们缠的一个头两个大之际,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巨响。
是铁门被推开。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杳月恍然回首。
目光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那个人瘦了许多,可眼角眉梢是一如初见的潇洒坦率。
他穿过熙攘人群,就这样望着她,走向她。
周遭无数相机同时举起,忽然一声快门声响起。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咔嗒声响起。动静震天,好像全世界的鸟儿同时扇动翅膀。
而杳月都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
终于,他再次走到了她的面前。
“杜杳月,你又救了我一次。”
杳月笑起来。
罔顾周遭众人,她忽然抓住他的衣领逼他俯下身来,然后踮起脚稳住了周蕴文。
“无以为报的话……我不介意你用一辈子来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