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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花玥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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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年前,经过十年夺嫡,天和朝皇权落定,宸王即位,年号文德。
文德帝登基后,江南连续三年水患,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天和朝北境的鞑靼国、西北边陲的花喇国趁机入侵,想要一举攻入中原。
内忧外患之下,文德帝一筹莫展,恰此时,辅国公花家的次子花玥璟外出求学归来。
神京城辅国公花家,是天和朝有名的富贵闲人一族。
花家祖辈曾是天和朝的开国元勋,被太祖亲赐“辅国公”牌匾,也曾权势滔天过,但历经权力更迭,花家无人在朝内再有建树,日渐没落。近些年,除了世袭的辅国公爵位和大量田产财富,花家在神京城为人津津乐道的便只有祖传的美貌了——
花家每一代,不论男女,都会出一个美貌异常的孩子。
花玥璟更是出类拔萃,他不仅美貌,而且无比聪慧,他曾是文德帝幼时的玩伴,后被一个云游的道人看中,说他面相不凡,日后必大有成就,要收他为徒。
花家人过惯了富贵悠闲的日子,对道长的“大有成就”不感兴趣,不愿让孩子出门受苦。偏花玥璟是个有主意的,坚持要去,偷偷跟随道人离开。
这一去便是十五年,待花玥璟学成归来,昔日玩伴已成高高在上的帝王,花家虽躲过夺嫡的厮杀,却在新帝巩固皇权的二次清洗中,连“辅国公”的牌匾都没保住。
花玥璟回京途中,看到四处逃荒的难民,回到家,看到年迈的父母晚景凄凉,便自请北上御敌,保家卫国。
文德帝正愁没人能使唤,当即将“辅国公”牌匾还给花家,封花玥璟为“镇北大将军”,领旨出征——
当时天和朝刚经过十年大乱,三年洪灾,国库空虚到连文德帝每餐都只能吃七分饱,别说兵马粮草,所以花玥璟这个“镇北大将军”出发时,带着的只有两袖清风和神京城冰凉的秋雨。
花玥璟穿一身天青色锦衣,撑一把油纸伞,拿着文德帝给他的圣旨和兵符,轻装简行。
文德帝带着满朝文武来送他,一群人送一个人,那场面有些尴尬,花玥璟却不以为然,朝文德帝挥了挥手,简单道:“行了,回去吧。”
就衣袂翩然地转身,潇洒离去。
虽然花玥璟算得上临危受命,满朝文武迫于帝王压力不得不来送行,大家心里却都不相信花玥璟真的能击退鞑靼和花喇的十万联军——
毕竟这花玥璟看起来过于美貌与文弱,再加上那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说他是要去选花魁或者修仙还有人信,杀伐打仗?众人都暗自嗤笑。
文德帝面儿上对花玥璟十分器重,心里却也打鼓,一方面他既期待花玥璟能像承诺的那样在两年内稳定北境局势,解除天和朝的外部忧患;另一方面,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花玥璟若能真的反败为胜,这番实力,又让他不得不心存忌惮。
花玥璟离开的这十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跟着那位高深莫测的道长又学会了什么——纵然当年,作为花玥璟的玩伴,当时还是宸王的文德帝,是支持花玥璟外出求学的。
谁也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就传来捷报。
花玥璟一到甘城,就雷厉风行地收编、整顿当时溃散到只剩下两万的天和朝军将,精挑细选出五千人,成立“神策军”,教授武功技巧,日夜演习阵法。
剩下的人再次挑选、分配,学习使用机关。
再剩下的人负责守城、掩护、按照图纸制造机关。
原本溃不成军的两万人,在花玥璟精细地指挥下,迅速成长。
再加上,花玥璟自身是一个鬼神莫测的存在——他精通兵法、数法、奇门遁甲,擅长机关术、暗杀术、读心术、医术,天下之事,他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偏他站在那里,又是一派出尘的潇洒优雅。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鞑靼和花喇那趁虚而入的十万联军,看似凶悍,却军心不齐,在花玥璟层出不穷的计谋下,连连溃败,不出一年,便分崩离析、溃散逃窜。
神策军乘胜追击,一路北上,不仅夺回天和朝被侵占的十数个城镇,还把鞑靼国最富庶的窟兰城抢到手,从此连通了天和朝与西域的丝绸之路,成为天和朝北境最富庶的城镇。
一年时间用来平叛、收复,一年时间用来安顿、治理,等花玥璟稳定好北境的局势,恰是向文德帝承诺的“两年时间”。
在这两年时间里,文德帝也没闲着,当他听说花玥璟在北境的所作所为时,在心内惊叹,花玥璟简直就是为战争而生的人才!但这样的人才,在战争结束后,该如何安置?落到别人手里?绝对不可能!放在自己手里,他又怎能安心?
杀了?舍不得,现在战事虽然终止,但以后可能再起。
要想延续天和朝的万世基业,那花玥璟这份血脉与谋略,就必须延续下去!
所以,文德帝在山水绝妙的隐秘之处,修建了一座白衣城。
白衣城内的无忧宫,被他修建的异常舒适华美。
花玥璟所精通的那一切,被他命名为“无忧秘术”——因为拥有了这一切,就能让天和朝高枕无忧。
所以,当两年后,花玥璟平定北境,带着兵符和兵马回到神京城时,不仅花家二百多口人被请进宫喝茶,他也被文德帝直接请到宫内,促膝长谈。
当夜,文德帝说了很多话,有高兴、有思念、有钦佩,更有忧虑,但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飞鸟尽,良弓藏。
花玥璟静静听着,说了三句话:
“家师已经仙去,只有我一个徒弟,所以我这种人,世上只有一个,你大可放心。”
“我要花家世代富贵平安。”
“我要窟兰城的财权。”
说完这三句话,花玥璟便交出兵符,跪伏在地,接受了文德帝给他赐婚的圣旨。
一个月后,花玥璟与文安公主大婚。
婚后,夫妻二人移居白衣城,从此,不再出来。
那个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大将军”,彻底从天和朝销声匿迹。留在神京城的花家却突然受到朝廷器重,慢慢有了权势。
花玥璟入住白衣城当日,文德帝亲自来送他,指着城外那片白桃林道:“小璟,你最喜欢桃花,这里的白桃花十分罕见,所以我特意挑了这里。”
花玥璟微笑道:“多谢陛下。”
——小璟,这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呢。
宫门关上前,一人站在门内,一人站在门外,两人相顾无言,文德帝忽然问:“你恨我吗?”
花玥璟神色平静:“我既然选择回来,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文德帝仿佛有些黯然:“你猜到我变成了这样。”
花玥璟没有否认,最后道:“子熙啊,做个明君。”
——子熙,这也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呢。
宫门轰然合上。
两人都没有犹豫,各自转身离开。
幼时许下很多诺言的玩伴,最终背道而驰,一生不复相见。
自此,花玥璟遵守承诺,与文安公主生育子嗣,传承无忧秘术。
文德帝也遵守承诺,善待花家,将窟兰城的财权交给白衣城,勤政爱民,成为一代明君。
文德帝驾崩后,武德帝即位。
武德帝性情暴虐,掌控欲极强,加大对白衣城的管控,想要收回窟兰城的财权,被花玥璟重创。没多久武德帝驾崩,贤德帝登基,忌惮白衣城,采取怀柔政策,只要求从窟兰城分一杯羹,恰逢花玥璟离世,二代城主性情温和,便与贤德帝达成协议,从此与朝廷和平相处。
时过境迁,再加上历代帝王的刻意掩饰,连花玥璟都被从花家族谱除名,白衣城花氏与神京城花家再无瓜葛,因而在天和朝知道白衣城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成为传说。
但白衣城和无忧秘术,却在天和朝皇帝的严密监控下,一代一代传承着。
初代潇洒通透。
二代性情温和。
三代桀骜不驯。
四代浪漫忧郁。
五代——
和平时,他们是抚育子嗣、传承秘术的工具;战乱时,他们是守家卫国、平定四方的工具。
作为一个工具,就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当他们不想当工具的时候怎么办?
初代创立规矩,二代坚守,三代要逃,四代逃不掉,只求一死,那五代呢?
花无谢说到这里,沉默下来,在个性鲜明的历代城主中,他通透不如初代,温和不如二代,桀骜不如三代,甚至连忧郁都不如四代,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不由看向傅红雪,忽然道:“宝贝,你用一个词形容我。”
傅红雪正听得入迷,有些不解:“一个词形容你?”
花无谢道:“我想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傅红雪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身娇体软。”
花无谢听得一懵:“……”
傅红雪说完也是一个大懵:“…………”
下一刻,花无谢就红烧了脸,怒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满脑子在想什么!”
傅红雪也红烧了脸,急忙辩解:“我我我我……什、什么都没想,真、真的!”
——他以前不通情|事,脑子里就干干净净的,但这两天有过经历后,简直被花无谢迷得七荤八素,忽然就满脑子都是这档事,不怪花无谢骂他是“小坏蛋”,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小坏蛋”。
花无谢气得站起身,不想再聊,傅红雪一把抱住不让走,面红耳赤道:“五代温柔可爱!”
花无谢生气地回头:“我温柔?”
——这是什么鬼形容词?
傅红雪看着花无谢凶巴巴的眼神,有点害怕,“那……不温柔。”
花无谢气得笑出来:“我不温柔吗?难道这两天被你折腾到没奈何的不是我吗?”
——他虽然讨厌这个形容词,但绝不承认他不温柔。
傅红雪立即道:“花花很温柔!”
花无谢神色略微缓和:“我不喜欢这个词,换一个。”
傅红雪想了想,道:“那你把‘温柔’换了,我要保住‘可爱’这个词。”
花无谢不满:“可爱也不行,换掉!”
傅红雪蹭了蹭花无谢的头发,小声道:“不换!花花最可爱。”
“啧”,花无谢挑眉:“你怎么能用‘可爱’这个词形容你的夫君呢?”
傅红雪亲了亲花无谢的嘴角,撒了个娇:“我不管,反正这个词我不换。”
花无谢:“……那随你吧。”
怒气消退,还有点害羞。傅红雪一亲他,他就心动。
傅红雪这才放开花无谢,两人重新在桌旁坐下。
花无谢想了一会儿,道:“那你选‘可爱’,我选‘绝代’。”
傅红雪在嘴里反复琢磨:“可爱绝代,绝代可爱?”
花无谢点点头:“‘绝代’,是三代交给我的任务。”
傅红雪:“任务?”
花无谢道:“三代把你送到我身边,一方面,是想成全我们的情感,另一方面,也是想断了白衣城的血脉,让这荒唐的工具人生涯彻底绝代。”
“原来如此。”傅红雪恍然,不过,他好奇地问:“萧平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一直跟着你?”
花无谢道:“白衣城花氏一脉的任务,是延续血脉、传承无忧秘术;萧氏一族则是‘守护’。”
当初,文德帝亲自将花玥璟送入白衣城关起来,但仍不能放心,就派了萧氏一族来“守护”,名为守护,实则监督——
萧氏归皇帝直系管辖,只服从皇帝的命令。
历代萧氏看守着历代白衣城主,不能死,也不能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傅红雪道:“那萧平是皇帝派来看守你的?”
花无谢摇头:“萧叔原本是我师父的护卫,师父去世后,他就成了我的护卫,他还是萧氏一族的族长,我身边这些暗卫,都是他教出来的。”
傅红雪又问:“那他一向如此吗?像个没有感情的人一样。”
花无谢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不是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还能放肆在花雨庭怀里撒娇耍赖的时候,偶尔回头,是看见过萧平脸上有情绪的——
萧平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花雨庭,眼中藏着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