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玉笙寒

8、第7章

　　那天夜里，大约凌晨三、四点钟，沈见亭收到一条短信。当然，等他醒来看到这条短信，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们俩说了些什么，他突然说要跟我结婚。秦浩的为人我们都了解，即便他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该不该作，可他一旦做了，就会为他所做的事负责到底。可能我要谢谢你。”

　　谢他？

　　沈见亭看着那条短信，蹙眉半晌，噗哧一声笑出来。

　　老实说，他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秦浩找他，说起沐姐。说她婚后似乎很幸福，丈夫有钱又顾家，婆婆、公公待她都不错。孩子出生以后，一家人更加甜蜜了。每次打电话回家叨叙，总说，很好，很好，他对我很好，对孩子很好……

　　歌词里唱的那些“成全你的幸福，我就很满足”，压根是自欺欺人。沈见亭知道，秦浩那小子，一辈子就栽在那女人手里头了。他本想劝慰，亦知道秦浩来找他聊这事，也无非就是想从他这得到点安慰的话，好让自己彻底死心。但这可能么？

　　想起秦浩，想起沐姐，想起那个也不知为什么会跟秦浩好上的夏蓓。他心里头犯堵，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全成了讥讽。

　　“妈的，你要真这么念念不忘，去！马上坐飞机去找！别管什么姐姐、亲人，也别管她是不是别人老婆。你倒是去追呀！追到她讨厌你、恨你、从此听到你的名字就恶心。你敢去吗？你没这个胆！你怕！你怕失去了姐姐、亲人最还一无所得，你不敢拿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赌那一丝希望！既然这样，你还奢望什么？等沐姐跟他老公不合、离婚？得了吧秦浩，好好对你的夏蓓，你不是说她合适你么？等你再多琢磨几年，这个备胎你都未必留得住！”

　　秦浩那小子的决定永远是理智的，被他这么一激，没立马坐飞机找他姐去，而选择了向夏蓓求婚，保住他的备胎。这如同当年考试，秦浩对他说“你小子别傻兮兮在做不出来的题上耗费时间，先把做得出来的做了，保住稳拿的分数。”而夏蓓，大约也是在血馒头身上得到了教训，痛定思痛，选择了秦浩这一保险股。

　　作为兄弟和小学同学，沈见亭能做的，也仅是诚恳地祝他们早日“入土为安”。

　　秦浩和夏蓓登记结婚的消息很快传来。据说正式摆酒设宴公示大众大约要等到明年夏天。大家都为他们的“迫不及待”感到诧异，自然少不了嘻嘻哈哈嘲弄几句。那天大伙约出来为秦浩、夏蓓庆祝，沈见亭因故未能到场。不过事后，赵珩很及时地给他打来电话，转报了战况。

　　据说，在大家的围攻逼供之下，秦浩那小子很认真地说了句过时的酸话，大约是“婚姻是我对感情能做出的最大承诺。”

　　沈见亭听后，笑得半死，对赵珩道：

　　“嗳，你说，咱浩子哥不入坟墓谁入坟墓？”

　　“啧，不懂了吧，花心大少？这正是咱浩子哥魅力之所在。你看你成天四处留情，得了个啥？人家是累计二十多年的小宇宙，使出一招必杀。这不？抱得美人归了。”

　　赵珩说着略顿，长叹一声：

　　“夏蓓小时候，我对她没什么印象。没想到长大了还挺漂亮，为人处世也成熟。你说，秦浩怎么就这么阴险，十多年，硬能把人找回来。他带夏蓓第一次参加我们聚会的时候，两人还没好上。等到第三次他带着夏蓓来，再介绍，嘿，就成他女朋友了！这出手也太快了点！”

　　“怎么？你嫉妒呀？嫉妒也晚了，我可告诉你，他们是老相好。当年我欺负夏蓓的时候，秦浩处处护她，可你小子在哪？”

　　“在哪？”赵珩嘿嘿笑道：“还不在你沈爷屁股后边呗。年纪小不懂事，交友不慎，成反派人物的跟班，哪还有前途？ ”

　　沈见亭颔首笑了笑，“自己没本事，倒怪起我来。对了，你跟上次带来的那个女的……就是公路收费站那个，怎么样了？”

　　“嗨，还不就那样？家里人介绍的，我又不喜欢，想分了。你呢，还打算玩多少年？男人四十一枝花，估计你得玩到花谢那一天？”

　　沈见亭听着只是笑，并未回答。

　　赵珩顿了顿，又道：“还是别玩了。找个正经点的。”

　　“找谁，你想给我介绍？算了吧，就你那点审美，我还真瞧不上。”

　　“哎哟，啧啧，谁敢给大少爷您介绍对象？”

　　赵珩笑了笑，口气忽然一转道：

　　“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谁？”

　　“少装蒜，我说杨荟。知道么，她要回来了。你说，她要是知道秦浩结婚，会怎么样？”

　　沈见亭怔了怔，半晌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笑道：

　　“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

　　“如果她想通了，又来找你呢？你不知道，你走的时候，她还是伤心过一阵子的。”

　　沈见亭又是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那端响起赵珩带笑的叹息声：

　　“看来他们说你花心，还真是错怪你了。”

　　“我看你是皮痒欠抽！”

　　沈见亭冷哼，正要挂电话。电话那头的赵珩倒起了兴致，最后还没忘扔下一句：

　　“赌五百块钱，她回来要找你。其实，你也还惦记着人家，如果能重归旧好的话，就不要计较从前。感情这玩意，本来不就这样？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

　　赵珩那头，滔滔不绝的教诲还没结束，沈见亭蹙眉摇头，当机立断挂断电话。

　　沈见亭老爹经营的是一家生产销售电信设备的科技公司，去年全球销售收入高达一千四百亿人民币，其规模可想而知。在日本子公司锻炼了三年半被调回，沈某人很自然地被老爷子扔进公司高管层，成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沈见亭打小脑子灵光，但相比公司高管层那些个塔尖儿，他那点小聪明压根就不够用。能在二十七、八岁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且一路顺风顺水没被人给整死，完全是因为他生得好。幸而这人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在公司里行事素来低调。虽然学识如不人，却有办法让那些有真才实学之辈帮他做事，这大概也算一种能耐。

　　花了几个多月时间，工作逐渐上手，开始有点样子了。这日，难得休息的沈见亭开车去嘉裕广场购物，身边还跟着个不知打哪勾搭来的美妞，年纪不过十七、八、九岁，一身名牌。这二人的购物过程不用细说，总之，2小时不到，那妞双手都提满了，少说也花去了十来万。这时候，沈见亭提出去一楼的珠宝专柜。美妞听了自然欢喜，蹦跶着跟在沈爷屁股后边乘电梯下楼。

　　秦浩跟夏蓓领证的庆祝会，沈见亭没有到场。此后，浩子、赵珩他们又约了他好几次，沈见亭都因太忙抽不出时间去。你说一次两次大家伙能理解，这一晃三、四个月都过去了，那小学同学群里，他沈见亭只要一冒头，下边必然是一个个排着队：“‘苟富贵，无相忘。” ，都存了心挖苦他。此番，赵珩组织大家伙下周五晚上在黑牛活动，沈见亭自然没有再称忙缺席的道理。

　　溜达了一会儿，沈见亭在Charles Lewis Tiffany专柜停下来，让营业员拿几对情侣项链给他瞧瞧。东西刚拿上柜台，还不等营业员口若悬河跟他介绍。沈见亭隐约听见了熟悉的说话声，一抬头，见秦浩与夏蓓在他斜对面的一处珠宝专柜前拉拉扯扯。

　　“我觉得挺好的，你先试试……”

　　“都说我不要了，走吧！肚子好饿，咱先去吃点东西。”

　　夏蓓说着，小碎步转悠到秦浩身后，笑着推攘他。她从后面搂住秦浩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嘴皮一张一合。就在他俩路过沈见亭所站的专柜前时，夏蓓在秦浩耳边低喃哼唱的曲儿不觉飘进了沈爷耳朵里。

　　“只要懂得送我一首诗和小玩意，我不需要tiffany……”

　　秦浩回头，对上夏蓓俏皮的笑脸、含笑的眼眸，心动立刻转化为行动，埋头啄了啄她的唇。俩人那股子甜蜜劲，让在场的销售员都跟着笑了起来，投向他们的目光里带着羡慕。

　　沈见亭不知道这俩人怎么会跑到嘉裕广场这种高消费的地方来，不过刚才那一幕，确实把他给看愣了。还是人秦浩不经意间瞥见他，出声招呼，沈见亭才回过神来，挂上笑脸，朝他们走去。

　　“啧啧，两个加起来快六十岁的人，大庭广众之下玩甜蜜，我这对氪金狗眼不经事，都快被刺瞎了！咱就不能低调点么？”

　　“怎么？羡慕嫉妒恨？”

　　秦浩拍了拍沈见亭的肩膀，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他后边跟的那美妞，揶揄道：

　　“哈，几次约你，你说忙，连兄弟领证也有种不到场……我是信了你小子的邪，这下子被我抓着现行……啥都别解释，回头你不干掉仨脸盆，咱兄弟情份尽了！”

　　沈见亭这人，平时别的本事没有，耍嘴皮子跟人抬杠，那是强项。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被秦浩这么一句揶揄，他倒无语了。

　　尴尬地笑笑，他抬眸看了看秦浩身边的夏蓓。个把月不见，这妞似乎长胖了些，两边脸颊上透着些红晕，看来婚后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你俩这是要打哪闲逛去？”

　　“吃饭。前几天同事介绍，金子巷有家猪肚火锅味道不错……”

　　夏蓓说着看了看沈见亭后面那位打扮时髦的小姑娘，抿嘴笑：“你们要一块儿去么？”

　　沈见亭这骚包在外面虽然胡来，但他从来不将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到入自己的生活圈、介绍给同学朋友们认识，对待身边的女性朋友、女同学，也是谨守分寸。所以，夏蓓的邀请，沈见亭本是打算拒绝的。不过，夏蓓口中的“你们”二字，说得相当微妙，根本不用怀疑，她就故意揶揄他。

　　沈见亭埋头笑笑。

　　他这帮小学同学，特别是这群妞，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刻薄，揶揄他这些个破事，从来是不遗余力。若换做平时，沈见亭根本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可今天，也不知怎的，听着夏蓓这话，他心里竟有些犯酸，还真较上劲了。

　　“只要不妨碍你俩继续甜蜜，我是巴不得有人请吃。这不，都一点多了，还没吃午饭呢。”

　　他说罢扭头，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塞到他身后那美妞手里。

　　“喏，我有事，你自己打个车走吧。”

　　沈见亭这话是笑着说的，但他这态度，很明显是打发人——你走也得走，不走还得走，别不识趣。尽管他往人身上砸了一堆票子，却是一点儿也没将人放在眼里。漂亮小姑娘被男人哄习惯了，一听这，气得脸色发青，转身就走。当然，在走之前，这妞还是很没骨气的抓走了沈见亭塞来的钱。

　　沈见亭摆阔，拿四、五百块让人“打个车走”的行径，自然遭到了夏某、秦某的一致唾弃。

　　夏蓓抛了他一大白眼：

　　“拿钱砸人做这么露骨，十几岁的小姑娘，再怎么不是也不该这么扫人自尊……还说你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招人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见亭听完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冲夏蓓挤眉弄眼道：

　　“您老还是继续讨厌着我的好，千万别对我露出你对浩子那种笑啊，我这肚子还空着呢，没东西可以吐了。”

　　夏蓓就是个不信邪的，沈见亭话音未落，那甜蜜笑脸立刻搁他眼皮底下了。沈见亭愣了愣，很快换上一副踩到狗屎的脸嘴。

　　金子巷离嘉裕广场不远，步行过去不到十分钟。仨人一路走一路瞎聊，很快就到了夏蓓说的那家催记猪肚火锅店。

　　店面完全没有装修过，咋看之下破破烂烂，显得很寒酸。三、四十平米的通间里，放着二十来张火锅桌。虽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但店里依然客满为患。仨人站着等了五、六分钟，才找着个位置坐下。看着桌上那一片狼藉，也无人立刻过来收拾，难得屈尊纡贵来这种地方吃饭的沈大爷自然少不了一番唧唧歪歪。那他破嘴一张，立刻遭夏蓓、秦浩轮流抛白眼给堵上。由此可见，沈爷确实是个天生欠抽、没抽也要自己找抽的货色。

　　落座之后，夏蓓兴高采烈点单，沈、秦二人喝着茶水聊天。

　　“跟总公司比，日本子公司那点事儿真算不上什么。这几个月……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可不是瞎忽悠你。最近总算把手里头那点事彻底理顺了，才抽了点空当休息一下……”

　　沈见亭说着，斜了对面的夏蓓一眼，见她注意力全放在菜单上，便轻笑着勾了秦浩的脖子，凑近了低声道：

　　“呐，你俩，小子日过得美满，旁人看了都妒忌……这……这叫什么来着？歪打正着？”
　　秦浩听了，抬眼看看夏蓓，埋头抿嘴笑。

　　沈见亭见他不吱声，敛去了脸上那些个轻浮的笑，用力按了按秦浩的背。

　　“这不挺好？做人要知足。”

　　沈爷一年到头，也难得正经几天。秦浩听了他这话，心中明白，点了点头。恰好这时候，夏蓓点完单，抬眸，对上了沈见亭的视线。

　　黑眸含笑，目光清透。她看着俩男人搂着脖子叽叽咕咕，却也不问他俩在嘀咕些个什么。

　　那一瞬间，沈见亭忽然意识到，对于沐姐的存在，黑心妹心里早就有数了。他们的幸福与甜蜜，建立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之下。她不希望任何人打破这种平衡，连提都不需要提。

　　看懂了这层意思的沈见亭笑着转移了话题。仨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沈见亭也将他那身贫嘴、抬杠的看家本领展示了个彻底。

　　这顿饭吃得是十分欢快，气氛活跃。只是偶尔抬眼看夏蓓，看到双含笑的眼眸，看她对秦浩温柔、贴心的模样……咋看之下，羡煞旁人，可看久一点，沈见亭就觉得这妞装模作样的姿态很假、很做作，倘若不她不是夏蓓，沈见亭立马就会劝浩子赶紧跟这种装逼立体的女人分手。

　　脑子里不由得浮现东京街头她抓着鞋追打周阳的情景……

　　【我总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从来没有。所以我很想知道，在你看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日，血馒头的话，犹然在耳。

　　沈见亭埋头笑了笑，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失落，看着夏蓓那模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那就是一只把自己腿脚给绑住的蚂蚱。平日里总爱装装样子，啥都无所谓、啥也不在乎、啥都能看穿……呵，真是冰雪聪明！可无论它怎么蹦哒、怎么改变，无非是想守住手里头那丁点儿来之不易的幸福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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