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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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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府上,沈难清正躺在自己的躺椅上看着外面发呆。
洲不宁也在发呆。他坐在外屋的另一把椅子上,托腮看着外面,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他一有动静,沈难清就回过头来看他。
看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打了这一个哈欠后,沈难清轻轻笑了。
一次两次还会觉得不适觉得莫名害臊,但这几天下来这种情况都几十次了,洲不宁也厚了脸皮,道:“干嘛?”
“没事。”沈难清说,“没见过人打个哈欠能把嘴张这么大。”
洲不宁撇撇嘴。
疾如西风的脚步声突然飞奔而至。
姜管家跑到门前,速度快得险些没刹住,大叫起来:“公子!!不好了!!!”
两人把目光投过去,姜管家却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到了门前喘个不停,根本说不出到底什么不好了。
他拍了拍胸口,顺了几口气,接着喊:“殿上来人,说三皇子已经回京来了,一回来就奔宫去了,刚把皇帝揍了一顿,现在宫里乱了套,摄政王要召公子进宫呢!”
宁烬回来了!
洲不宁一下子站了起来。
沈难清还坐着。他蹩起眉,有点理不清这里面的因果:“什么东西,宁将军把皇帝揍了,跟召我入宫有什么关系?我入宫能做什么?这破身子骨给他拉架去?”
姜管家让他给问住了。
“这……老奴也不太清楚,可……可殿上都派公公来接了,说是如果公子能下地能走动能出门,还请务必一去,道是摄政王有话要同公子说……说得倒是通情达理,可要是不去,这……”
要是不去,就是不给摄政王脸。
那日后且就等死吧。
沈难清表情一苦,长叹一声。
他扶着躺椅的扶手,认命地站起身来,对洲不宁道:“来给我更衣。”
“好。”洲不宁应道,“我跟你去么?”
上次元大人到访沈难清就没让他去。洲不宁这几天细想想,总有种沈难清想把他雪藏起来的感觉。
沈难清果然犹豫了一下。
他思索片刻,道:“你跟着来吧。”
*
一刻钟过后,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宫门口。
洲不宁跟着沈难清下来了。但他没资格入宫,沈难清吩咐他在宫门口等着后,一个人跟着带他们来的公公进了宫。
洲不宁不情不愿地止住了脚步,站停在了宫门口。
沈难清跟着公公,匆匆入了摄政王的渡心殿。
一进去,他便瞧见摄政王神色慵懒安稳地坐在位子上,太后坐在他旁边捏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凄凄惨惨,可怜兮兮,好似遭遇了六月飞雪一般的不公。
宁烬在下面大咧咧地盘腿而坐,一手托腮一手搁膝,还满脸不服。
尉迟清离居然也在。他坐在宁烬对面,跪着坐得端端正正,神色平静地闭目养神。
公公一拱手,向摄政王行过一礼,退下了。
“来啦?”摄政王没什么表情地招呼他,“坐吧。”
此情此景,沈难清不禁感到一言难尽。
但他在腥风血雨的朝廷上闯过很多年了,此番情景倒也不值得他大惊小怪。
沈难清像往常一样眯眼笑了起来,摆得一派奸臣模样,拱手行过一礼,恭恭敬敬道了句臣见过摄政王见过太后,坐去了尉迟清离旁边。
摄政王问他:“你在自己府上养了可有好几日了,身子最近如何?”
沈难清悠悠笑道:“多谢陛下费心,最近已无大碍,我这破骨头就不劳陛下多惦记了。”
“那便好。”摄政王道,“那来说说正事儿吧。三皇子今日刚打塞北回来,一回来便直奔正题,进了宫揍了一顿宁和,揍得满脸开花头破血流,现在还躺床上嚎呢,太医殿的都忙疯了……三皇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宁烬一点儿不想给自己辩解,往后一靠,光明正大又自暴自弃:“他欠揍。”
这话一把把太后给戳炸了:“你说什么呢!我家和儿可是当今圣上!你一个侯爷对他大打出手,你……”
“你家圣上冤枉忠烈,杀了满门,有意包庇叛国贼,还不欠揍?”宁烬道,“他一看就是知道自己冤枉了忠烈,明知如此还杀了他家,这便是昏君!昏君不该打吗,昏君不该揍吗?”
“你!”太后气结,“你强词夺理!”
“哎哟!”宁烬笑了,“说不过我就说我强词夺理,太后娘娘真是知书达理识大体啊!”
沈难清展开手中折扇,给自己扇起了风,笑意愈浓。
太后和宁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你来我往十分热闹。沈难清瞥了眼摄政王,就见对方嘴角挂着轻笑,看戏似的看着这一幕,非常悠然自得。
……果然如此。
一转眼夕阳西下,宁烬被放出了宫。
他气没消,一脚踢开宫门口的一块小石头,还在嘟囔着骂人。
“真他娘服了,什么破皇上……”
他嘟囔着骂个不停,却渐渐的越骂声音越低,越骂声音越抖。
那些已经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人头在他眼前晃过。他们高高悬在那里,甚至被秋日的高风吹得微摇。
宁烬突然红了眼眶,啪嗒啪嗒掉了几滴泪。
他伸手抹了两把眼泪,想起摄政王刚刚说的话。
他声音平静,十分随心,仿佛说的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问候。
“因为秦卿的进谏,宁和下令,洲不宁被狱卒用七枪捅穿,流血而亡。”摄政王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的,确实不人道。”
“……操。”
他又忍不住低声骂,气得牙根都被自己咬得生疼。
“宁将军。”
有人叫他。
宁烬一哆嗦,连忙抹干净了眼泪,回头一看,见到洲不宁穿着身家丁的素衣,站在他面前。
宁烬一怔。
一时间,他竟然很难把那被挂在城门上的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脸和眼前这张脸连在一起。
他回过身,难以置信:“洲……”
“将军,”在宫门口一直等着他的一个边境军走上前,提醒道,“这是沈大人家的下人,叫杨生。”
“谁???”
“沈大人,将军。”边境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下午您出事,摄政王特地叫来的那个奸臣,沈难清。”
“不是,我知道是他,”宁烬难以置信地指着洲不宁,“这是他家的下人?你确定没错??”
“没错的,跟沈大人一道下来的。”
宁烬突然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虽然自打十三年前先帝仙去后就不怎么回京,但他是在京城里长大的,而且和洲不宁关系不错,当然知道这两人水火不容。
刚刚在殿上摄政王说沈难清一直给洲家说话他就不信,现在还来了个长得很像洲不宁的沈家下人——
宁大将军很难理解这一切。
沈难清到底怎么回事?
宁烬正在这儿怀疑人生,“杨生”就开口说道:“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一个下人要和宁烬说话,这显然不合规矩。
边境军有些不悦,道:“瞎说什么,你知道我们将军是谁么,上来搭话就算了,怎么还要……”
宁烬伸手打住。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洲不宁,最后把目光停在此人的一双眼睛上。
这双剑眉星目和他记忆里的故人实在很像,而更像的是里头盛着的东西。
眼神是一种难以言表的事物,而洲不宁这个人,眼神是真的像一把剑,好似什么都能刺透刺穿。
他是个锐利的人。
宁烬站在那儿思索片刻,转过身道:“跟我上马来。”
洲不宁松了口气。
“将军,这不好吧?”边境军有些慌神,“您是要把他带走吗?”
“是啊,怎样,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这可是沈家的下人啊。摄政王是先让您出来的,一会儿沈大人出来瞧见他家下人不见了,我们怎么给交代?”
宁烬大大方方:“说我给拐了。”
边境军:“……”
洲不宁就知道宁烬该这么说,不禁无奈一笑,说:“算了,别这么玩他。”
宁烬眉头一挑,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
往常的洲不宁不会说这个,对着沈难清,他只会说可以就这么办整不死他干他娘的死病秧子。
不过对方顶着他故人的脸,宁烬不爽也没什么脾气,只好说:“行吧,那就跟他说,我瞧见他家下人长得像洲不宁,带走叙旧了,让他到马车里等着去,聊完我就给他还回来。”
他还征询了洲不宁的意见:“这样行吧?”
“行。”
“那走。”
洲不宁跟他上马走了。
几个边境军目送宁烬拉着个家丁上了马,一骑绝尘,面面相觑,几番无言。
最后,几人不约而同地叹气。
宁烬领着洲不宁到了一家酒馆,挑了角落的位置,要了两壶竹叶青。
“能喝吧?”他问。
“可以。”
宁烬又要了两碟子下酒菜,打发小二去上菜上酒了。
宁烬开门见山:“有什么事?你是觉得我和洲不宁关系更好,所以想要来我侯府上做事?”
对他来说,一个下人会要找他说的事情也就这个了。
“不是,我希望您冷静一下,听我说。”
洲不宁往前倾身,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宁将军,你十四岁那年跟我认识,那年我九岁,是在先帝办的狩猎大会上认识的,你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默默无闻,我走过去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宁烬一怔:“……?”
“那场大会的结果是我们和沈难清打了平手,我跟他又吵起来了,你拉架把我拉走了,我们俩就这么认识了。再然后你喜欢偷溜出宫来找我,先帝得病久卧病榻后,向你建议自降权位出去打仗的也是我,你从前在皇宫里的寝殿叫万青宫,就在万青园里,现在摄政王都不让人动。”
“你上次给我的最后一封书信里说军中的奸细已找到,真是不懂为什么来守大苍的边境却还要做奸细,既是来了就该有为国捐躯之心才对;你临出去前,我们是在芳枝楼喝的酒,要的是九酿春酒,那天满月你跟我说你母后最喜欢的就是满月,因为她故乡江南的满月最是漂亮。她留给你的遗物是一个玉佩,你怕沾血从来不带上战场!”
“宁烬!”洲不宁快压不住了,很努力地压着自己的声音,低低吼道,“我知道这很难相信,说实话我自己说我自己都他娘不信!我没死!!……也不对,我死了!但是我一转眼我又起来了!……怎么这么奇怪,反正就是我没死透——好像也不对,总之就如你所见,我死了,然后我一睁眼,我就这样了!”
宁大将军少有地懵住了。
他坐在那儿懵了半天,声音颤抖:“洲……洲不宁……????”
洲不宁简直喜极欲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