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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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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俊和尚,名叫岑黎。
岑黎生有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眸中更是藏着点点狡黠,整人一看,便知不是正经的和尚,没有和尚该有的和善,亦没有那份该有的淡然儒雅。
庙里因就他一位和尚,没人约束,故岑黎的日子过得十分随性潇洒,从不戒荤,从不戒酒,更从不按时敲钟,就连打坐时,都是一腿歪歪的,整人吊儿郎当,毫无个正经样。
但哪怕岑黎如此不像个和尚,这座庙里的香火还是十分的盛。
来庙里烧香的,不是来求姻缘的,便是假来求姻缘的。
假来求姻缘的为的还是能偷偷瞄一眼岑黎这位俊和尚。
而众姑娘眼中周身像是闪着点点亮光的岑黎也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懒得去想,懒得去睁眼,照样一手拨弄着手中的那串破旧佛珠,一手敲着座前的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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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寺里又来了位姑娘。
这姑娘一月要来这寺庙好几回,捐银子,求护身符,系红绳,种种,一样也不落。
其实,姑娘主要为的还是能和岑黎说上两三句话。
岑黎与别的和尚不同,说是“轻浮”也不夸张。
若有大胆的黄花闺女眉宇间或话语间隐隐对他“暗送秋波”,他也不恼,甚至还轻笑着回说两句,直叫姑娘家们听后心花怒放。
这位常来的姑娘与岑黎交情也不算浅了,每回她来,总能在众人的一番羡慕的目光中和岑黎说上几句话。
岑黎更是乐得如此,如此一尊大佛,回回都来他这儿寺庙里花银子,怎么说,他还是懂得一点做生意的道理的,客人来了,他这做老板的,自然得说上两三回讨人开心的话。
如此一来二去,竟让姑娘心中萌生了一点儿小小的别样的错觉,这错觉在她心中越发扎根,渐渐她竟觉得不是错觉了。
这回,她拜佛时瞧着岑黎手中的那串佛珠有些陈旧,想也不想地蹲下生问道,“岑黎大师,你这佛珠都坏了,要不换一个吧?”
谁知往日里脸上永远挂着一丝散漫笑容的岑黎却是抬了眼,眼里拒人千里的意味尽显,当即便冷下声,“那姑娘还不如换一个寺庙拜佛。”
姑娘被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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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寺庙重新陷入沉静,只余点点空灵木鱼声盘绕在房梁上。
良久,几声呜咽猫叫声从后院传来,一声又一声。
这木鱼是如何也敲不下去了。
岑黎拍了拍衣袍,面色平静地起身,垂目走向后院。
后院枇杷树下,一只通体暗黄的老猫扯着嗓子在叫,跌跌撞撞地朝着后山走去。
老猫见是岑黎来,叫得更大声了,一声又一声,也不只是在和谁在较劲儿。
岑黎最是见不得它无理,一脚轻轻挑起老猫肚子,将它移到另一旁,没好气道,“都要死了,还想着跑哪儿去?”
老猫挣扎着笨重逃开,依旧是朝着后山走去。
岑黎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它身后,然后看着它靠着一方小土丘倒下。
老猫舔了舔爪子,心满意足似地头一歪,像是跟着以前一样。
立在一旁的岑黎却是兀自弯了弯嘴角,捏起它的脖颈,将它给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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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岑黎躺在木床上,淡淡地望着手中的那串佛珠,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是今日被那姑娘点了一句,唤醒了心中多年埋下的记忆,还是那只要死不活的老猫,让他总是想起那两人。
岑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戴着佛珠的那只手枕在枕下,如此,不见,甚好。
但恍惚间,也不知是梦境,还是怎的,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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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黎第一次见阿宛那日,正是惊蛰,昨夜刚好下了场小雨。
岑黎敲了暮钟,准备下楼,瞧见出寺四五日的师父此时回来了,只是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回来。
这寺多年来,就岑黎和师父一起住着,除了香客,还未有别的人来过。
岑黎当即就蹬蹬蹬地跑下楼,像是宣誓主权,挡在她的前面,“你是谁?从何处来?”
阿宛怯生生地往他师父身后缩了缩,不敢言。
还是岑黎的师父道,“岑黎,不得无礼,她是我从外边带回来的,算是留她一个住处。”
留一个住处啊。
岑黎半懂地点了个头,对于师父所说的话,他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就连以前,他就常常在想,为什么他虽说是师父的弟子,却总学不会师父的那份淡雅宁静。
师父永远也不急不慢,就像是与世无争,不问人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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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师父都说了要留阿宛一个住处,岑黎心中自然也把阿宛当做了一个“客人”。
基本的待客之礼,他还是懂的。
但是后来,岑黎却不愿意了。
哪有光吃饭,不干活,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坐在老树下抹鼻子的客人。
他不想去问她在伤心什么事,也不愿意知道。
一开始,岑黎只是想去摸一摸她怀里的那只猫。
黄色的,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阿宛瞧出他眼底的一丝想法,主动把猫递给他,“要摸吗?”
躲在枇杷树下,被识出的岑黎只好故作一边望天一边走出来,走近了,却又一扭头,“哪有和尚要逗猫的。”
于他心底,和尚,就该是师父那样的人,不悲不喜,不怒不伤,永远都是一张面孔,静静的,淡淡的,默默的。
“哦。”阿宛垂下头,不再去看他。
最后,岑黎还是抱起了她的那只肥猫。
此处偏僻,师父定当找不来这儿,他就抱一会儿,师父应该不会知道。
可后来,阿宛每回坐在树下时,岑黎总是会走来,抱起她的那只猫。
一来二去,两人能说上几句话,岑黎便觉阿宛也不是那般的讨人厌。
自此,岑黎知道了阿宛为什么总是哭。
若是换了他,他莫约也是要哭的吧。
不对,他是和尚,和尚不能哭,顶多就是背着像是无情无欲的师父难过那么一小会儿。
家被抄了,人没了,就剩下一只猫儿,阿宛真是可怜。
岑黎这样想着,便更是想,以后要对阿宛稍微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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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过几个月,岑黎心中又有些不服了。
现下寺里多了一张嘴吃饭,扫地的还是他就算了,怎能连刷锅洗碗的还是他呢,还得多洗一个碗!
“喂,我说你还要在这庙里呆多久的?”岑黎扔下扫帚问。
阿宛被吓得一愣,咽了一口口水,“我,我不知道,应该还要很久吧。”
“庙里是只有和尚才能住的,你又不是和尚,凭什么在这儿白吃白喝?”
岑黎这话确实将阿宛给问住了。
“你骗人!”阿宛气急,红着脸。
岑黎知晓自己说了重话,不敢再大声,只是小声嘟哝,“本来就是啊,你自己看,有哪家寺庙里养着闲人的?”
窝在阿宛怀中的猫儿被簕得一紧,不满地叫了一声。
阿宛回过神,细细回想着这几月的寄人篱下生活,话语里逐渐带了些哭腔,“可是我不想当和尚。”
岑黎裂开嘴,“女子也不能当和尚。”
阿宛眼睛亮了几分。
“女子只能当尼姑。”
阿宛眼睛彻底暗了,肩也垮了。
岑黎甚至想到了阿宛光着个脑袋是什么样子,像安慰她般地在她肩上拍了拍,“你脑袋这么圆,剃光头发不会丑的,说不定还是个俊俏小尼姑呢。”
可惜,岑黎这番话,并没有让阿宛心中好受,相反,她越发觉得伤心了。
可是,她又没有办法。
她没地可去,她又这么小,除了留下来当尼姑,她想把不到别的什么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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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黎搬了张凳子在枇杷树下,拍了拍上面的些许灰尘,“你放心,我定把你的头发剃得光光的,保准让你的脑袋好看。”
阿宛别别扭扭地坐下,不安地抱紧了怀中的老猫,深吸一口气,干脆闭上眼。
直到她感受到一缕发丝轻飘飘地从颈后掉下后,终于忍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
“诶,你怎么哭了,我还只剪了一小缕呢。”
岑黎拿着剪刀,话还未说完,见着闻声赶来的师父,老老实实垂下头,不敢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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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岑黎坐在案前一笔一笔抄着佛经。
今日他被师父重罚了,不抄完不许睡。
岑黎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咬了咬牙,挺直腰杆,准备继续。
忽然,木窗被人从外边敲了几下。
岑黎抬了下眼皮,装作不语。
阿宛支开一小节窗户,给他递了个馒头,“你怎连饭也不吃,你师父又没罚你不许吃饭。”
“不要你管。”岑黎过去一把关上窗,却不想夹住阿宛的手指,馒头掉到了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岑黎连忙拉开窗,急得泪都快掉出来。
“没事,也不是很疼。”阿宛笑笑。
岑黎给阿宛开门,让她进来。
阿宛坐在岑黎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抄佛经。
岑黎不自在,但还是强忍着不动声色地继续抄。
最后,阿宛瞧着他连打了几个哈欠,托腮问道,“要不我帮你抄吧?”
“不用,我还不困。”
可岑黎这话说了没半个时辰,他还是倒了下去。
阿宛摇摇头,取了件披风披到他身上,取下他手中的笔,照着他的字迹,帮他抄剩下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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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岑黎醒来时,望着书案上抄好的佛经出神,心想着他好像记得他没有抄完的啊。
再一低头细看,好吧,原来是那人帮他抄的。
经此以后,岑黎对着阿宛,总是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别扭的亏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