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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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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摄政王又不是我想做的,御史大夫也不是我想做的。”颜九歌一边给孟怀峥倒茶,一边抱怨。
颜九歌故意没将话语压小声,孟怀峥知道颜九歌的心思,他笑微微地喝了口茶说:“昨夜齐衡他们在我屋外跪了两三个时辰。”
“哦,原来如此。”颜九歌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又道,“今日早朝他们没反对,也是您劝的吧。”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颜九歌纳闷,齐衡他们最听孟怀峥的话,好像孟怀峥话里的意思不仅如此。
孟怀峥又“呵呵”笑着解释:“比起你来,他们更讨厌练震。如今的你不过是个被天下人‘唾弃’的‘逆臣’,而练震是个手握重权的权臣,谁更危及越朝江山?”
颜九歌心道孟怀峥这话说得真刺耳,不过在外人眼里也算是实情了。
“我让他们都回去了,也与他们说,别在朝堂上与你作对,毕竟你将是御史大夫,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那我得多谢老台首了。”颜九歌不情不愿地向着孟怀峥拱了拱手。
孟怀峥不以为意,相反他倒是受用般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颜九歌的道谢。而后,他又道:“齐衡毕竟年轻气盛,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若他任台首,会被人群起而攻之。齐衡难得,我不希望未来御史台被练震操控,陛下选你担任御史大夫,也是我推荐的。”
颜九歌诧然,回想起皇帝说的孟怀峥大半月前就告老还乡,顾兰朝等人又一路路急吼吼地喊他上路,快马加鞭地赶来夔都,原来不是皇帝的意思。颜九歌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可又觉得该是如此,让一个“逆臣”与权臣相抗衡,不过是鹬蚌相争罢了,真正渔翁得利的是越古灼,颜九歌欣然接受,何况他是戴罪之身,既然皇帝能不计前嫌擢升他为御史大夫,也就表明了,除非“谋逆”,任何罪名都不足以致颜九歌于死地,相当于颜九歌握着免死金牌在与练震斗法。颜九歌不得不佩服孟怀峥,这老头不愧为三朝老臣,官场看的透彻又明白,也难怪这么些年,就算齐衡屡屡得罪朝中大臣,也能活得好好地。看来,孟怀峥不仅是将御史台托付给他自己,只怕连齐衡和御史台里那些年轻气盛的官员也一并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孟怀峥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喝茶吧。”孟怀峥知道颜九歌已想通了一切,不再多说什么,只与颜九歌对坐品茗,闲话往昔。
一壶茶喝完,到了该告辞的时候。颜九歌恭敬地向孟怀峥再拜行礼,孟怀峥欣然接受,而后起身相送。刚走出书房外,孟怀峥家仆来禀告说车骑将军练栖威求见。孟怀峥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微微地看向颜九歌,颜九歌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边腹诽对方是只老狐狸,一边向孟怀峥告辞,让老人家不用再送。
孟怀峥含笑点头:“我也乏了,就不送了。遇见小侯爷替我与他说一声,老朽体乏困顿,要歇息了,请小侯爷见谅。”
颜九歌背对着孟怀峥,似笑非笑:“晚辈知道了。”
颜九歌绕过回来,老远就瞧见了一身便服的练栖威。卸下一身冷硬铠甲的练栖威换上宽袍博带,倒也有几分温文尔雅,只那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又给他增添了一分英气,若论夔都里的俊杰,练栖威当属其中,颜九歌看着在门外挺身站得笔直的车骑将军,心道威风凛凛的练小侯爷定招夔都女眷们的喜欢。
似乎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经沙场的车骑将军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就见昏暗的灯火下,一张温润却令人厌恶的脸出现在了眼前。练栖威哼了一声,拂袖背过脸去,似是很不愿意见到颜九歌。颜九歌也不恼,而是笑微微地走到练栖威身旁,温声道:“小侯爷,时辰已晚,老台首要歇息了,他托我与你说一声,见谅。”
练栖威横了一眼颜九歌,隔空对着孟府府门做了长揖,而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颜九歌感觉练栖威似是脚底带风,耳畔拂过一阵嗖嗖冷风,待练栖威走远才逐渐消失。
此时月上中天,夔都的灯火依旧亮如白昼,颜九歌揣着手,慢悠悠地走在练栖威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隔着百步的距离。然而,纵使离得远,自小习武的练栖威还是听得见身后的脚步声。练栖威回头,就见颜九歌揣着手,缩着肩膀,也不知低头在看着什么,慢悠悠地走着。
练栖威敛眉,悄无声息地停下脚步,直到颜九歌走近,他才知道颜九歌在干什么。
“一百六十七、一百六十八、一百六十九……”颜九歌原来是在无聊地数步子,难怪走得这么慢。
“一百七十……”忽然,颜九歌看见了前方的人影,颜九歌下意识地要转身后退,却被那人抢先开口拦了下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练栖威没好气地问道。
颜九歌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练栖威,又歪头看了眼练栖威身后的小巷,穿过小巷就是熙攘的玄武大街,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是颜九歌宅邸所在的小巷,颜九歌收回了目光,点了点熙熙攘攘的玄武大街,笑道:“小侯爷,这就一条路去玄武大街,我不走这里回去,难道翻墙吗?”似乎觉得秋风吹得冷,颜九歌又赶紧将手揣在了衣袖里,抬脚就要从练栖威身边走过去。
练栖威没动,而是冷眼看着颜九歌从自己身边走过,等颜九歌走到自己前头了,练栖威才走。颜九歌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不禁咋舌,练栖威就这么提防着自己啊?
走入熙攘的玄武大街,颜九歌就听不见练栖威的脚步声了,他回过头,已找不到那潇洒俊逸的车骑将军,颜九歌兀自笑了笑,回想起十多年前年少的练小侯爷,可比现在可爱讨人喜欢得紧。那时候的练栖威,怯生生的,躲在练震身后露出个小脑袋,用漆黑圆溜的眼睛看着自己,想想还挺好玩。如今啊……颜九歌不禁感慨人终究是会变的。
走回家里的时候,晚川还趴在书房内睡着,雪球安静地窝在晚川的膝盖上,眯了眼睛,听见了颜九歌的脚步声,立刻竖起了耳朵。锋叔已经告诉颜九歌晚川还在书房等他,已经睡熟了,颜九歌很是心疼,轻轻地把孩子抱起,雪球跟在颜九歌身后,走进了晚川的屋子。将孩子放进了被窝,颜九歌又瞧了一阵晚川,见晚川没什么动静,这才走出了屋子。锋叔还在屋外,刚进门的时候颜九歌就察觉到锋叔还有话要说,于是颜九歌喊锋叔去了书房,问清楚了锋叔到底何事。
原来,傍晚时分,宫里来了圣旨,明日要晚川与雪翎入东宫陪太子读书,从此以后就是太子的伴读侍童,来宣旨的时候颜九歌不在,晚川不过五岁孩童也不知该听谁的,锋叔更做不了主,宣旨太监也不给他们通知颜九歌的时间,说陛下交代,明日卯时就派人来接小公子入宫,意思就是这圣旨颜九歌怎样都得接。
说着锋叔把圣旨递给了颜九歌,颜九歌摆手表示不看了,无奈说道:“陛下也太费心了。”
在锋叔的三催四请下,颜九歌和晚川一大一小耷拉着眼皮,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家。锋叔实在高估了两人的起床时间,早早做好了早饭,最后的结果是只能给大小两人一手手里塞了一根油条和鸭油烧饼用竹筒装了些酥酪让两人路上吃。结果两人迷迷糊糊地吃了一半,车夫就说皇城到了。颜九歌叼着半块烧饼,绝望地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城,心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在皇城边找了个宅子住,不仅吃不好早饭,还被人指摘说觊觎皇权,他当初年纪轻轻精力旺盛,如今可不行。
晚川倒还好比颜九歌清醒了些,不过也就好一点,耷耷拉拉着小脑袋被东宫请来的侍从从马车里抱了下来,晚川跟他义父一样,嘴里叼着半块烧饼,委委屈屈地呜咽:“义父……”喊着还伸手要去够颜九歌。
颜九歌看着晚川心里也是那个纠结,想去再抱抱儿子,奈何身边时不时走过入朝的大臣,众目睽睽下,颜九歌也只能心疼地对着晚川挥挥手,一边将装了酥酪的竹筒挂在了晚川的脖子上:“乖啦乖啦,午时之前义父一定在这里带你回去,饿了就吃点酥酪,就算先生骂也得吃饱肚子啊。”
“嗯。”晚川努力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给挤了回去,用力点头。
抱着晚川的侍从惊讶地看着这对父子,竟有些无语。
今日是颜九歌正式以御史大夫的身份上朝,按惯例御史大夫位列三卿,早朝应在骏烨公练震之后。可颜九歌随便找了个位置站,将自己隐没在了朝臣中,甄凡仁几次走到颜九歌面前提醒颜九歌的站位,颜九歌只是低声地“嗯嗯”几声,却一动不动。甄凡仁也不知劝了第几次,直到御殿太监唤道“陛下驾到——”甄凡仁喋喋不休的声音才停了下来。众人躬身向皇帝行礼,颜九歌弓着腰,耳畔又传来了甄凡仁的声音,颜九歌听得不耐烦,心道甄凡仁这名字还真没取错啊,真的够烦!
“众卿平身。”
越古灼的声音传遍大殿,诸人齐齐站直,甄凡仁见早朝已经开始,只得愤愤地瞪了一眼颜九歌,这才彻底停了下来。皇帝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站在人群中耷拉着眼皮的颜九歌,嘴角又浮现出浑浊不明的笑意。甄凡仁见皇帝看向颜九歌,以为皇帝要责备新任的御史大夫不知礼数,谁知下一刻皇帝收回了目光,与以往一样询问诸位大臣们今日有何要启奏的。
一切都按照七年来的早朝流程进行着,似乎并没有因为新任的御史大夫有所改变。这也是一个稳固朝堂该有的模样,朝堂是皇帝的,只要权力在皇帝手里,走了谁来了谁,又能如何呢?甄凡仁也看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变回了往日的模样,做他的诤臣。
大臣们禀告的事情都是哪里丰产,哪里雨顺,百姓们在皇帝英明的统治下过得如何如何的好,建立不到二十年的越朝已然成为了东陆最为强盛的国家。就在一片祥和的朝议中,一个声音突兀的打破了融洽的氛围,御史台的一位侍御史忽然自朝臣中走出,跪在皇帝脚下,说到今年秋闱已开,夔都许多来赶考的学子都说御史大夫孟怀峥告老还乡,他们都很惋惜云云,说到最后竟还以袖掩面啜泣起来,看得一些大臣们心生同情,竟也叹息起来。
站在朝臣中一直什么动作的颜九歌稍稍抬起头,低声问一旁的甄凡仁:“此人是谁啊?”
甄凡仁刚要开口回答,就见站在身旁的齐衡大步流星地跨步而出,执笏跪在那侍御史身侧,朗朗道:“卢侍御史所言差矣,天下学子皆为天子门生,此叹不过感怀陛下知人用人,钦羡孟老台首得先帝与陛下器重,皆以孟老台首为榜样,愿自己能在秋闱中拔得头筹,得陛下重用罢了,非是惋惜孟老台首辞官归隐。”
“原来是卢太幽,也难怪了。”颜九歌了然一叹,见怪不怪。
甄凡仁倒是来气了,不过齐衡已经出面了,他再去添油加醋一番无非惹皇帝厌烦,何况这事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与其说是天下士子惋惜孟怀峥告老还乡,不如说是以天下士子之由暗自攻讦颜九歌不配掌管御史台。卢太幽向来低调,今日突然发难也绝非偶然了。
“大人不在乎吗?”甄凡仁见颜九歌又耷拉起了眼皮,对朝堂上的辩驳充耳不闻,好像与他无关一样,甄凡仁有点不高兴了,“他请出天下士子,又借老台首之名打压大人,大人一点也不生气?”
颜九歌睁开眼,奇怪地看着甄凡仁问:“我为什么要生气?”说着他用手偷偷指了指好整以暇看热闹的皇帝,对甄凡仁说,“陛下心里早就有决断了,齐衡还是太冲动了些。”
“他也是在为大人说话啊。”甄凡仁为齐衡抱不平。
“散朝后你替我谢谢他。”颜九歌说完又耷拉眼皮与世无争去了。
果然如颜九歌所说,皇帝止住了齐衡与卢太幽的争吵,四两拨千斤地让两人都退下去,继而询问礼部侍郎秋闱准备的如何,又点了点吏部侍郎,说秋闱之后有些官员要重新考核,该擢升的擢升,该贬黜的贬黜,不合格的官员就给新人腾腾位置,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卢太幽不由得心底打颤,而朝堂上与他有同样反应的不在少数。
早朝大概在快到午时前结束,颜九歌许久没站这么久,双腿有些发胀,本想歇息一会,一抬头见日上中天,想起与晚川的约定,颜九歌还是强撑着从重华宫走去了宫门。
小小的孩童翘首以盼,见到熟悉的身影出现,晚川高兴地欢呼,快步跑向颜九歌,颜九歌蹲下身一把抱住儿子,如三秋未见一般,险些红了眼眶。
“晚川啊,为父好想你。”自晚川还在襁褓中起,颜九歌就从未与晚川分开超过一个时辰,今日是父子俩分开最长的时间,两人都很想念对方。
“晚川也好想义父。”晚川紧紧地搂着颜九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