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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平城之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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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庆州越近,路上流民越多,老弱病残染了疫症又因饥饿倒在路上奄奄一息,微弱的哀吟求救声绵延几里。
随行护卫分为两队,一前一后将马车护在中间,一路上多次遇到有流民冲撞欲抢夺马车与干粮,皆被护卫摁住。
绿竹手持染血长剑骑在马上,护在马车旁,卫风骑马走在最前开路,一众护卫皆骑在马上,个个健硕威猛,肃杀之气吓得心怀不轨之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杜清烟虽心中悲悯,却也知晓此时的她与凤燕回救不了这些人。
马车内,两人皆沉默,凤燕回始终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色。
良久,凤燕回悠悠开口:“离京前林书琰曾提醒凤安生乱之事,那日入宫我已如实禀明父皇,可京中却无半点消息,是以父皇命我暗中查探虚实,眼下瞧着,情况远比预料中的糟糕许多,消息传到宫里最快也要两日,安置流民,控制染疫者迫在眉睫,只是眼下人手不够,只能尽快从长兴郡与庆州调派人马前来相助,两日前卫雨便前往庆州,若是顺利,今夜便会传来消息。”
杜清烟听他所言并未感到意外,那日她与林书琰和云瑶见面就知晓这些事。
调兵遣将之事她帮不上忙,至于别的,她在离京前就已安排妥当,只不过她原以为会随凤燕回一路前往平城,凤安之事只能交由别人来做。
当然,除了救灾济民外,她也想趁此机会为凤燕回造势,她所做的一切博得的好名声将尽数归于凤燕回头上。
此番阴差阳错她与凤燕回转道庆州,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而凤燕回也不负她的期望,遇事处变不惊,未雨绸缪。
可她所做之事眼下还是瞒着他为好,只待事成,给他个惊喜。
她问:“夫君有几成把握从庆州调到人手?”
凤燕回眉目稍展,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庆州守将秦毅秦将军乃贵妃娘娘的兄长,他们兄妹与我母后渊源颇深,且秦将军刚毅正直,心怀天下,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杜清烟恍然大悟,回握住凤燕回的手,心中不由得更加佩服先皇后。
先皇后是个奇女子,在世时以贤德闻名,虽不在了,却给凤燕回留下诸多庇护。
前有贵妃,如今又有秦将军,这些先皇后的故人皆是凤燕回的后盾。
只不过杜清烟还有疑问:“如此说来,秦将军还是太子的舅父,他与太子间的关系应当更亲近些才是。”
这一路上遇到的几次刺杀,其中有无太子手笔无直接证据定论,但想来是有的。
太子凤燕霖在未被册立为东宫储君之前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出皇子罢了,轮尊贵犹不及淑妃所出的璃王,若先皇后还在,如今的东宫储君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凤燕霖的。
先皇后故去后,陛下未再立继后,即便凤燕回再不受宠,他也是嫡出,因着这层身份,他便是几位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太子从不是宽厚良善之辈,凤燕回的嫡出身份于他而言更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刃。
而秦将军是太子名义上的舅父,若是他站在太子一边,那此番不知是否会真心相助。
这便是杜清烟所担忧的。
凤燕回道:“秦将军戎马半生,从不参与朝堂争斗,十年如一日守在庆州,与太子关系并不亲厚,否则太子也不会如此着急借姻亲拉拢兵部尚书。”
当日与杜清若一同入了太子府的那位侧妃正是兵部尚书之女。
传闻太子对侧妃一见倾心,成婚后更是对侧妃千依百顺,百般宠爱,这份宠爱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就不得而知了。
杜清烟看得出来凤燕回对这位秦将军尊敬且信任,既然他如此笃定,那她也安心了不少。
此时卫风策马来到马车前禀报。
“主子,前方似有异动,属下带人前去查看。”
凤燕回淡淡应声后卫风便带了几人策马而去,杜清烟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路上竟没了流民踪迹,着实有些反常。
即便庆州城门关闭不让逃难之人进城的消息已传开,可离此处不远就是青云县,若是逃难,去往青云县的难民应当更多才是。
凤燕回显然与她想的一样,面色有些凝重。
“我下去瞧瞧。”
言毕,凤燕回掀帘下了马车,杜清烟也想跟着下车,被他拦了一下。
“前方有打斗声,别下来。”
杜清烟动作一顿,慢吞吞又坐了回去,坐在那车里视野受阻,倒是渐渐地她也听到了凤燕回说的打斗声。
不多时便有护卫前来求援。
“殿下,前方有一伙流寇作乱,打劫了一支商队,卫风统领派属下前来请示。”
凤燕回问:“匪冦有多少人?”
护卫急忙答:“流寇约莫有三四十人,青云县县衙派来护送商队的衙役有十数人,正拼死保护商队。”
闻言,杜清烟脸色一变,再也坐不住,掀帘而出,急声道:“夫君,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商队。”
凤燕回并未多问,吩咐绿竹照看好马车,随即看了杜清烟一眼后亲自带人前去支援。
一半护卫随凤燕回而去,一半留下保护她,杜清烟不禁有些懊恼先前在凤燕回面前装柔弱太过。
好在凤燕回很快便回来了,他身后除了随行护卫,还有她让他定要救下的商队。
如她所料,正是林家运送救灾粮与药材的商队。
而带领衙役护送商队的竟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子,经过方才与流寇的厮杀,女子与衙役们身上皆有伤,瞧着有些狼狈。
杜清烟立即下了马车,吩咐护卫将马车车厢后绑着的木箱卸下,她与绿竹就地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为首的女子身量与她差不多高,一身劲装,干练冷然,手握大刀,缺口大刀上血迹未干,刀锋射着寒光。
见杜清烟拿出药瓶与包扎用的布条,为首的女子上前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多谢夫人。”
杜清烟扶起对方,发现她肩头与后背皆在渗血,忙将她拉向马车,不经意间瞥见凤燕回看受伤女子的眼神有些异样,而受伤女子低垂着头似乎在躲避他。
“夫君,我为这位姑娘包扎,你且等会儿。”
杜清烟与凤燕回知会了一声,带着受伤女子上了马车。
凤燕回只是点头,并未多言。
见他如此反应,杜清烟更加确定心中猜想。
凤燕回与这位受伤女子是相识的。
马车内,受伤女子并不矫情,帘子放下后她便宽衣解带只留一件贴身小衣,先为她包扎好肩上的伤后,杜清烟看着她疤痕交错的后背,忽然想起一个身穿盔甲手持红缨枪的女将,眼眶不由得一热。
“原来姑娘竟是个女将军。”
一个女子,双手虎口与掌心尽是厚厚的茧子,身上新伤旧伤交叠留下道道疤痕。
这样的伤疤她也曾在另一个女子身上瞧见过,而那人是她的至亲。
正因如此,她已确定眼前这个女子也如她的至亲一般在战场上厮杀过。
对方闻言下意识要将衣裳穿上,杜清烟抬手按住她的肩,轻声制止:“莫动,伤口还未上药。”
为对方包扎好伤口后,杜清烟等她穿好衣裳后才掀帘下了马车。
凤燕回立于不远处,背对着马车,待她走近才回身。
“她伤势如何?”他问。
杜清烟道:“皮外伤,并无大碍。”
凤燕回若有所思看向马车,恰逢那女子从马车上下来,那女子对上他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震,而后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跪下。
“末将樊英见过殿下。”
凤燕回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待樊英起身站好后,他才道:“你是师娘麾下女将。”
并非询问,而是确定。
而他口中的师娘正是平远将军的夫人苏怀音。
听到‘师娘’这一称呼,杜清烟浑身一震,随即震惊地看向樊英。
凤燕回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目光落在樊英身上,温润不在,冷肃开口问:“那时平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樊英再次跪在凤燕回面前,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城中出了奸细,在饮水中做了手脚,事发当夜,军中将士大半陷入昏迷,蛮夷十万大军将平城围困,将军与夫人命末将带人突围到庆州求援,可当末将一入凤安地界便遭遇截杀,待我赶到庆州见到秦将军时一切都晚了……”
樊英将头狠狠磕在地上,久久抬不起来。
凤燕回眼尾猩红,闭了闭眼,将悲痛掩藏,当年平城那一役的惨烈他虽未亲眼瞧见,却时常梦到尸山血海,他的师父师娘及一众将士浑身是血在他梦中望着他。
卫风在听完樊英叙述后便单膝跪了下去,一众护卫见状亦随着他一同下跪。
只有一直跟在杜清烟身边的绿竹发觉她的异样,在她身形微晃时不着痕迹伸手将其扶住,因着绿竹的支撑,杜清烟方能站稳。
樊英的话如同刀子扎在凤燕回心上,同样也扎在杜清烟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