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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灯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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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烨起身,在她进门的那一刻识趣地退了出去,把门关实。
对视之下,孟清先站了起来,拘束中想说什么,被梁思原起身挡在身后,压下两个人之间的对峙,“我今天来不是谈这些的。”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何菁阴沉道:“画展取消,秋季拍卖会也不会有人再跟水云间争了,你满意了。”
“这不是我的目的。”
“你还想怎么样?”何菁语气愈沉,“你根本不懂一场失败的画展对一个策展人而言代表了什么,就像你也不明白,一个失败的儿子对一个母亲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梁思原看着她,“那我的失败到底是谁造成的?”
“谁造成的?”何菁觉得荒谬,“我不是没给你机会,梁思原,我问过你,是你一次次对我撒谎,还把脏水泼到宋烨身上,你让我去调查我查了,他怎么样我不知道,可你收陈文石的钱是我亲眼所见,你现在是打算把你的贪婪也归罪到我身上吗?”
“做了这种事还有脸让我信你,我都为我竟然会觉得你说的是真的而感到可笑。”
失望和恼怒在她身上凝成一团,何菁字字尖锐,如同一颗颗钉子,“当年你在G大的时候就爱慕名利,有一点小权势就去欺压自己的师兄,对一直培养你的张教授没有半点尊重,现在你的权力大了,你怎么对我那算我们的家事,可你跟陈文石勾结——”
“梁思原。”何菁无法接受,走近后伸手扯了他一把,“你回陵江还不到半年,你告诉我他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跟他沆瀣一气,从小到大我亏待过你吗?你缺钱吗?我们家缺那点钱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违法的,这是犯罪,你真的要我以后去监狱里看你你才满意吗?”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梁思原耳中嗡鸣,隐忍道:“你看重这个画展,那就坚持办下去,只要你按我说的……”
“你还要耍我!”何菁愤怒,“卡我的流程,不批场馆的都是你,你现在告诉我坚持,你就这么想看我的笑话吗?”
“你没必要这样揣测我,再等三周,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这样想,再取消也不会对你们造成更多的损失。”
“我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任何时间。”
“文化园区我父亲故居旧址的展品需要重新排列存档,如果你没有好的场馆就办不了一个合格的展出,我可以把那个展厅清出来给你。”
一句话踩在她的雷点上,何菁脸色铁青,“你到现在这一刻还把你父亲当做一把戳在我心上的刀,西平居的所有陈列都是当年默平的学生跟我一起布置的,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都不会动这个心思,说出这种话。”
“良心有用的话我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梁思原静静看着她,“我只要成事,过程怎么样我不在乎,就像你要的只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儿子,也不会在乎他怎么想。过去我以为我是你和父亲雕琢打磨的一件作品,可看过你的展出才明白,你是那么在意作品的精神和内核的人,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满足你母亲这个身份的工具。一件作品的想法很重要,但工具不是。”
“除了留学的事情,我还什么地方没有尊重过你的想法。”何菁语气很重,不似质问,而更像一种强调。
梁思原不言,何菁道:“我承认我们对你的严苛,可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你感兴趣的,我从来都是找最好的老师教你,哪怕是拳击和散打这种我们都觉得不合适的东西,你除了三分钟热度又回报给了我们什么?张教授那么好的老师,他带了你十几年的基础,你大学要学工笔,我说过一句不行吗?”
“我为什么让你出国你心里不清楚?”何菁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峰值,“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让我怎么面对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却怀着一种那样低劣的品质,我以为那就是你能做出的极限了,但你现在比七年前更加可鄙。你要把错怪在我身上,我也仅仅错在没有对你更加严厉的管束,错在把你送走之后就给了你自由,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让人盯着你,在你读研的时候就想办法把你留在那边,绝了你这些念想,哪怕在那里一辈子默默无名,也比你现在这样强。”
她被满心的怒火淹没,自然也注意不到他的变化。
梁思原没有回应她的任何一句话,想要离开又被她拉住,“我实名举报就不怕你知道,但现在还到开始调查的阶段,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放手。”
“你在北新还跟谁有利益往来?”何菁拿出手机,“我现在就报警,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
梁思原蹙眉,看着她拨号将要按下,抬手把手机夺了下来,何菁敏感的神经立刻被这个几乎代表着招认的行为点燃,厮打间用了全部的力气,可不过一推,比她高出许多的人在撞了一下桌沿之后,弯下的脊背便没能再起身。
“何姐。”孟清心惊,试图阻拦,“你别这样,小弟他不是……”
“你别叫我何姐!”何菁碎发散乱,看向她的眼睛红得吓人,“孟清,你当年是怎么告诉我的,我一直以为是他在骚扰你而对你心中有愧,你现在站在他这一边帮他说话,你要我怎么看你?”
“何姐,我没有骗过你。”孟清望着她的眼神潮湿,“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坚定地认为我跟他之间没有任何的可能性,我知道无论过程如何,我都对不起你,可他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他是什么样我比你更清楚。”何菁不愿听她已经倾斜的辩护,视线移开看向她身后的梁思原,“你不用跟我装,我不会再像七年前一样对你有半点心疼,这件事我一定会跟进到底,你自己做了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我这辈子,都以有你这个儿子而感到耻辱。”
梁思原不自觉间握起的手发麻,耳鸣比前几次都要严重,一时间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何姐。”孟清满眼的不可置信,像看到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她刚要开口,身旁的梁思原忽然彻底脱力,意识的挣扎落入下风,很快溺入水底,倒了下去。
“只是低血糖。”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何菁拿着缴费单回来,看到孟清掩饰不住的担忧,麻木中吐出一句:“没什么。”
孟清回神,“没什么吗?”
何菁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闻言没有回应。
“他从回到陵江之后,对工作上的事一直很拼。”孟清靠在身后的墙上,给自己一点支撑,“‘烁玉流金’他办得很好,为了下个月的展出,他这段时间每天都熬到凌晨两三点钟,没有一天休息。”
“‘烁玉流金’能成功,一半是因为他的师兄罗兆林。”何菁说:“水云间的画师我很清楚,他们出不了那样的作品,那些为了商业而作的画,只是市场底层的垃圾,这场展出的本质,不过是一场作秀。”
“如果水云间真的只是靠金钱交易才拿到这个机会,小弟他现在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我不知道。”何菁说:“也许他跟陈文石早有协定,画作拍卖后,也有他的一部分利益分成,所以他才要想尽办法增加这件事的热度,提高拍卖价格。”
“何姐。”孟清转头,“你觉得,梁思原是一个会为了来路不正的钱拼命的人吗?”
何菁不答,孟清说:“美协内部有问题,他是知道的,关于他的工作,他对我们两个的口径相同,都是需要保密,不同的是她给了你期限。”
“何姐,小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孟清看向她,“他已经那样向你承诺了,为什么就不能信他一次,就按他说的做,真的不行吗?”
“他是怎么对我的,你刚才也听到了。”何菁声音微哑,“他明知道默平是我最大的软肋,西平居布展花了我那几年全部的心血,他这样做是要向我证明什么,弑父诛心,让我明白我再也管不了他?”
“也许那只是一句气话。”孟清语气很轻,“人对一件事物的感情是不对等的,他未必真的能意识到自己话里那些伤害的分量,我总说他幼稚,气头上口不择言也算一项。”
“他有错。”孟清语气温和,“可是何姐,你那样也不对。他有多努力和优秀,明明是我们一起见证过的,你不能因为一件还没有定论的事情,就否定了他的全部。你们都是很骄傲的人,用气话来说服自己,那些难听的言词,对你对他,都是一种侮辱。”
何菁筋疲力竭,坐在一旁冰冷的椅子上,良久,喑声道:“我很怕他重蹈覆辙,我这几天做梦都是他拿着刀子,满身是血地坐在那里。”
“不会的。”孟清平静,“当年他不是故意要伤人,而是没有人告诉他防卫的界限。心里缺少支撑的人才会走弯路,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也不会再在那些世情的迷雾里迷失方向,如果你还需要时间来印证才能信任他,在那之前……”
“何姐。”孟清看向她,“希望你能原谅,我会暂时替你做他的灯塔这件事情。”
身体像被灌满了铅,脑袋和脏腑却生着刺,在初初醒来的那一刻疼得让人发疯。
紧锁的牙关阻断了所有声音,冷汗在沉默中爬满额头,他自觉已经熬了很久,可从他在木林斋昏迷到醒来,整个过程还不到两个小时。
感受到有人靠近,梁思原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湿润的触感还是贴了上来,凉凉的,轻轻地擦拭。
没有其他的答案,在睁开眼睛之前,梁思原便确定了这个人是谁,心慢慢落了下来,呼吸渐渐平缓。
“只喝咖啡,不吃东西,你就这样照顾自己么。”孟清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禁不住伸手触碰,“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梁思原摇头,主动靠近,靠在她的掌心,直到攒出一点力气,“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