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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卧底过家家(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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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多大动静,任务这样算完成了吧?有哪点不符合要求了?”
清晨,一道女声突兀地响起,催着青年的意识逐渐回笼。
声音似乎是来自房间外,但薄薄的门板显然起不到什么阻断作用,所以诸伏景光听得很清楚。
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还没有完全褪去,头有点疼。怀里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诸伏景光恍惚地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在床上愣了好几秒,才像是重新启动了的计算机一样恢复了通常的运转。
……——!!
伴着门外少女的声音,诸伏景光才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前一天晚上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
虽然被灌了酒,大脑有点飘,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到完全断片的程度。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姑且维持着思考——只是不太清醒,所以思考的方向也比较……呃,天马行空。
*
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不善与嘲讽。
诸伏景光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她这会儿的那些气性到底是因为被电话那头的人惹着了,还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说真的,他强烈怀疑是后者。
因为前一天晚上的情况,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她那副一无所知却泪流满面的表情,那个时候诸伏景光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都在把樱桃白兰地当成是一个单纯的犯罪者来看待,但事实上,抛开犯罪者的外壳不谈,她首先是一个人。
一个、不怎么太正常的人。
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诸伏景光见惯了她的恶劣,知道她道德感和同理心都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这是犯罪者的标准配置,这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他所知的大部分犯罪者,都是为了获得什么。
获得钱财,获得地位,获得更多的机会,获得复仇的快感,又或者,单纯是获得扭曲的快乐。
而玄心空结似乎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她给他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他觉得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比起单纯的掠夺,她的“恶”更像是一种探索。
或者他甚至可以不把那当成是“恶”——她只是在探索,不过因为身体上长满尖锐又锋利的刺,所以在探索的过程中,会将周围的一切都弄得千疮百孔。
她自己也一样。
*
“琴酒,你其实是来找茬的吧?”
在近乎宣泄的对话当中,诸伏景光捕捉到了这样一个名字。
琴酒,她提起过,是行动组的首席,组织劳模,也是眼睛里最不容沙子的一个。
换做以前,他只会觉得玄心空结这个人轻狂,但现在他明白了,她是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这是他的手机,所以呢?他是我的人,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越过我直接和他联系。”
……?
听她这么说,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往床头摸,结果意料之中地摸了个空。
平时在组织里使用的手机不在那里,看来现在是在她的手里。
“他现在是我的人,你别再打他的主意。”
“那小子没把话带到?我说过了吧,新狙击手我可以赔给你,所以一之濑我要走了。反正只是个普通成员,连代号也没有,日后有没有命晋升也未可知,我养个把男人还轮的着你们行动组管了?”
“你什么意思?你在质疑我的能力?BOSS都不敢说这种话,你算什么东西。”
少女的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了。
“我再说一次,琴酒,离我的人远一点。”
*
伴着尾音落下,房门被重重推开,诸伏景光对上了她望过来的视线。
她脸上没有表情。
其实在大部分时间里,她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只有在想要逗弄他的时候,或是在其他外人的面前才会套上合适的情绪。
像是一台读取卡带的机器人偶,会在合适的时间加载最合适的状态,她的表演一向天衣无缝。
——除了昨晚。
昨天晚上,她的情绪似乎是真的有点失控了。
而她自己显然并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失控。
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一扬手,将什么东西朝他抛了过来。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去接。
是手机。他的手机。
“管好你的东西。这么重要的玩意儿你就随便扔在厨房,是生怕自己不会暴露出更多的信息?”
……说谎。
诸伏景光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一天的晚上收拾过餐厅那一地碎玻璃渣之后,是有专门把手机拿回卧室的。
手机现在出现在她手上必然是她自己拿的。
诸伏景光想了想,没有揭穿她。
也没必要。
“感谢我吧,没有以牙还牙地把你这支手机踩碎冲进马桶。当然,主要是因为它不值得——”
少女坐到了他的床边:“如果是那种你一直用来和家人联络的手机倒是还可以动一动。”
“但这个是你在潜入任务的时候特别弄来的吧。外壳看着还专门做旧了,可惜动手的人手艺不怎么样,完全没考虑你的使用习惯。”
“内部系统更是一眼就能看出破绽——这根本就不是使用超过一两年的旧手机,而是一台白板的新机。”
“你们的思路不错,用旧手机的确能给人一种天然的信赖感,算是一种隐性的资历象征。但一台专门做旧的手机毫无意义,不如说更容易引人怀疑。”
“嘛,考虑到做这件事的是公安,好像也就没那么奇怪了,毕竟他们原本就对你不怎么上心。”
这样说着,她伸手从他的手里抽走了那只手机,用两根手指捏着,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
嗯,很让人火大的嘲讽,不过她不总是这样吗?
转换思路之后,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理解了很多东西。
先用三言两语撩拨起人的情绪,再峰回路转地彻底扭转对话的走向,她总是这样。
诸伏景光没生气,反而轻轻笑了。
“我该谢谢你好心提醒我?还有,谢谢你把手机还回来。”
摇晃的手机在空中一顿,她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怪物。
“你应该没在手机里动手脚吧。”诸伏景光又说。
“动了哦。”停下来的手机又开始一晃一晃,少女脸上的表情明显松了不少,像是这样的话题终于给她找回了场子。
原来是这样啊。
这家伙,是这样的啊。
*
怎么说呢,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
玄心空结一晚上没睡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也无法理解之前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那个样。
最开始一切都还很正常,从哪里开始不对的呢?
就是从诸伏景光发现她受伤开始。
这次的伤口和之前的好像都不太一样,那是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一点一点地顺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将她整个剥开,向里面窥探。
比起疼痛,那种浑身上下都没有地方可以依附的感觉才更让她不爽。
她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翻身下了床。
外面早就没动静了,在深沉的夜里,只有她一个人还醒着。
如果健太在的话,她至少还可以拿他撒气——但事实上,那也不是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爽。
思来想去,她还是去了那间储物间。
诸伏景光睡了,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得很沉,但不算安稳,眉毛皱着,呼吸也有点急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明明是他害的她睡不着,结果他自己倒是睡得酣畅。
玄心空结更不爽了,她伸手想将他推醒,但想到他酒可能还没醒,现在弄醒他搞不好又会变成之前那样,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好烦。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
这家伙就是麻烦的根源,谁知道放任他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涌着,停在黑暗中的手也开始慢慢向下落,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青年脆弱的脖子上。
这个时候,如果她收拢手掌的话,他大概不会有什么挣扎的机会吧。
这样一来,一切就结束了,她的所有不安和不爽都会结束,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两只手掌贴合在他脖子的皮肤上,手掌下压着的喉结不安生地轻动了一下,那是他在睡梦中自然的动作。
玄心空结注视着他,盯着那张漂亮的,沉睡着的脸。
手指下压,再下压——这个瞬间,她感受到了有什么蓬勃的、有力的、回弹的力量。
那是他的脉搏,一下一下,撞击着她指腹的皮肤,打着他心脏跳动的节拍。
咚咚、咚咚。
在安静的黑暗里,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在响。
玄心空结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她叹了口气,颓然地收回手臂,想要就此离开,这个时候,放在床头上的那只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时间三点五十七分。
*
接下来的时间里,玄心空结对他的手机进行了最基础的改造,模拟使用习惯,又在系统里植入使用痕迹,修修补补,总算把手机调整成了和外观适配的样子。
其实不这么做也无所谓,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真的有机会接触到这支手机,即使有,也不太会发现这种程度的破绽。
事实上,在那个没有她存在过的世界里,诸伏景光也没有因此而暴露在组织其他人面前,他的死亡时间是四年之后,而不是现在。
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她还是做了。
因为无聊。
她想,这一定只是因为无聊。
*
“想知道我动了什么吗?”她扬了扬下巴,脸上露出了熟悉的挑衅:“那、可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情、人、君。”
情人……呢。
诸伏景光笑了。
在他成为情人的第一天,夜晚的工作是辅导一个孩子做作业,第二天是扫除,第三天是整理资料,第四天是检查装备……
他们之间从未做过真正的情人该做的事,理由当然是她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
为什么没有呢?
或者该说,她真正想从他这个“情人”身上得到的,是什么呢?
*
感受到手腕间的拉扯时,玄心空结差点本能地发动反击,但她生压下了那种冲动,下一个瞬间,视野一片天旋地转,后背抵上了并不算柔软的床铺,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正压着她的手腕,垂着脑袋看着她。
他靠得很近,面孔几乎能蹭上她的鼻尖。在这个距离下,那双猫一样的眼睛里倒映的影子也格外清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当然会表现好。”
垂落的发丝扫过她的额头,轻易地让气氛向另一个方向发生了转变。
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指拂过她的额头。
“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你失望呢?”
“像这样吗?”
一吻落下,阻隔了空气的流动。
交错的沉重呼吸让青年的声音也变了调子,他贴在她的耳侧,轻声问:
“樱桃白兰地,这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