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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组织新人(八) ...

  •   人类是一种非常擅长归纳的生物。
      十句话里,如果他确认有九句是真的,那么在能判断真假之前,他一定会更倾向于相信最后一句也是真的。
      同样的道理,三个问题里,如果有一项听上去是假的,那么他当然也会本能地怀疑另外两个答案的真实性。

      人总是这样,聪明又愚昧。
      越聪明的人,就越愚昧。
      很多时候,迷信自己的思考比迷信其他的东西更加可怕。

      *

      玄心空结见惯了迷信神明的狂.信.徒,也见惯了迷信自己的愚人。
      她总能很轻易地看穿他们,诱导他们走向她想要的方向。
      但是她也曾经遇到过一个让她无比困惑的人。

      她不知道诸伏高明迷信的是什么。
      他不信神明,也并不完全相信自己,他时刻保持着冷静自持,他分析别人,也剖析自己。
      这样一个理性到了极点的人,他当时表现的疯狂又是什么呢?

      世俗似乎习惯管那种东西叫爱情,可她不明白,爱能让人变成那个样子吗?

      他会给她准备好早餐,然后借着清晨的阳光,看她将盘子里的饭菜一口一口地吃完。他会在下班之后出现在教堂里,坐在长椅上,听着她和唱诗班的孩子们一起排练。他会陪着她读一本无聊的小说,看一部腻味的言情电影,会和她在街头吹着风,漫无目的地散步。
      他也会,费尽心思地替她申请证人保护计划,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不顾自己的身份对敌人开枪,会在最后的关头独自追上来——
      不是为了将她逮捕,而是为了带她回家。

      “丁香……”第一次看到她庭院里种着的两棵树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在她几乎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的时候,他轻声念了句什么。
      她听清了,他说的是丁香空结。也是后来她在搜索引擎里查了,那是一句汉诗,完整的内容是“丁香空结雨中愁”。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才会匆匆说了句“抱歉”。
      因为那句带着她名字的诗很哀伤,而他不想她那么哀伤。

      *

      她不理解他。
      但眼前的男人不一样。

      诸伏景光,他看起来青涩而单纯,似乎和寻常的人类一样好懂。

      他会轻易地被她诱导思考,做出意料之中的判断,他不会念丁香空结的诗句,也不会问她读音奇怪的Kuromi的汉字写作什么,虽然有些时候还是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但他本质上,就好像是一块漂亮而透明的水晶。
      他不喜欢她,那双猫眼里只有浓重的戒备和厌恶。她是他的敌人,他们总会走向你死我活的结局。

      那样的结局,一定和她和诸伏高明之间的那个不同。
      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有点期待。
      那是她在这个无聊又无望的世界当中,唯一能抓到的一点什么了。

      *

      她太无聊了。
      所以总想要抓住什么,总得做点什么,来填补这段没有色彩的生命。

      她的世界没有光亮,这个世界没有光亮。
      从一开始就没有,而她是直到第一次被【祂】接触的时候,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

      小时候,她被村子里的信徒们奉为“圣女”,她不理解那是为什么,只知道自己天生就和别人不同。
      后来她知道了,“圣女”存在的使命是在十八岁的那年被献祭给“神明”,她觉得荒谬,因为她并不相信神是真正存在的。
      但神是存在的。

      在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祂】通过梦境和她的精神建立了连接,她被污染,被侵蚀,而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祂】的游戏。
      世界是神明的游戏场,像是小孩子在溪水边,用绳子系着叶片在水面上玩“赛艇”游戏,而她是连接世界和神明之间的那条绳子。
      【祂】会通过她靠近这个世界,降临这个世界,就像孩子想要跳上自己的小舟。但脆弱的树叶不可能承受一个孩子的重量,等待着世界的只有沉没。

      那么如果她死去呢?如果她死去,绳子断掉,树叶失去了孩子的牵引,气急败坏的孩子就会向叶子丢石头。

      *

      活着是为了死去,诞生是为了消亡。
      世界终究会迎来毁灭,而她只是比别的人更早地知道了这一点。
      她倒不会因此而感到沮丧,她不在乎世界变成什么样。

      只是这样的命运会让无聊更无聊,因为没有未来,所以一切的努力都显得格外没有意义。
      人不可能和更高维度存在的神明对抗。

      那么为什么而存在呢?
      如果注定毁灭的话,如果注定走向那样的结局,这个世界为什么会继续存在呢,她又为什么非得捱过这段无趣的时光呢?
      她曾经问过高明类似的问题,问过他,在注定的结局面前,人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原本并无意义。”男人沉静的嗓音如此说着:“存在只是客观的事实,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在有限的生命中寻找意义,或者创造意义。”
      她不懂。

      这样的说法简直是自欺欺人,自己的定义既不能给人类和神明对抗的武器,也不能改变没有意义的事实。
      往哪里走都没有用,往哪里走都不行。
      “但比起抵达终末的一瞬,沿途的风景,经历的每一寸欢愉的时光,这个世界上总该有让人觉得不枉此生的东西。便是为了寻找,也不算毫无意义。”

      玄心空结还是不懂。
      “做点什么吧。走下去,你总能走到那一刻。”

      于是就算不懂,玄心空结依然不会让自己停下。
      她不知道做什么是有意义的,但她总会给自己找事做。
      就像十七岁那年,在知道自己被献祭的命运之后,她也曾经尝试着离开那个村子一样。

      只是她没做到,即使杀了当时的祭司,即使跑出了很远很远,她也没能离开那个村子。
      烈焰烧灼起来的时候,当皮肤被一寸一寸吞噬的痛苦在体内翻腾的时候,她的内心很平静。
      看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挣扎不过就是无谓的抗争。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懂。
      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重新活一次的自己,有没有机会去理解。

      *

      这个世界的“玄心空结”和原本的她其实是几乎相同的存在,唯一一点的不同是,在这个世界当中,那个落后又迂腐的村落在二十年前就被组织毁灭了。
      当时去屠杀村落的人是一个叫托斯卡纳的代号成员,他杀死了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神秘学资料,还有两个孩子。
      她就是其中一个。

      彼时她尚且在襁褓中,所以相关的内容都是后来调查出来的。她意识到托斯卡纳将大部分资料都交给了首领,并以此获得了在长野分部的超然地位,而他保留了剩下的一小部分。
      玄心空结杀死那个男人的时候,找到了那份手记,里面记载的是远超这个世界科技水平的知识——健太就是因此才得以诞生的。
      那么余下的资料是什么呢?或许也是科学知识,那是首领最喜欢的东西。也可能,那些资料里会有什么关于【祂】的记载。

      或许,玄心空结知道,那只是非常微薄的可能性,或许她能从里面找到什么和【祂】抗衡的办法。
      她没想当救世主,她只是,想要做点什么,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走下去,然后去寻找一个理解“意义”的可能性。

      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她就随心所欲地去做了,不管目的,也不管结果。

      *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青年和那个人真的很像,所以她总能想起那时的事情,连带着那时的问题与困扰一并都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很迷茫,却也意外地很平静。

      平静地看着他们之间的相似,平静地感受着他们之间的不同。
      这只是一场游戏,但姑且是一场很有趣的游戏。
      至少现在,她想要玩下去,想要继续下去,想要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能带给她多少乐趣。

      “今晚你就住在这儿吧。”
      她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笔筒,垂落的发丝扫过手臂。
      “不用考虑健太,他不需要睡眠。而你最好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因为你会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青年安静地垂下眼。
      “我明白了。”

      *

      储物间的床对于高大的青年来说有点窄小,他甚至需要蜷曲着身子才行。
      他侧躺在床上,脑子和身体一样难以平静,今天太过跌宕,他得花时间消化自己的处境,也得好好琢磨琢磨从她手里得到的那些信息,还有接下来该怎么做。
      玄关传来了开门声,接着是关门声。
      几分钟之后,储物间的房门被人推开。

      诸伏景光尚在迷蒙间,他没有睁眼,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再接着,他感觉有一副温热而柔软的身躯挤到了他的身边,几乎是钻进了他的怀里,带着扫过鼻尖的淡淡的清香。
      他一下就清醒了。

      本能地想退,但背后就是坚实的墙壁,于是他只是撞在了上面,发出“咚”的一声响。
      “别动。”少女的声音幽幽飘来。
      她又往前凑了凑,将身体贴上他的。
      他连退路也没有。

      “不是情人吗,睡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她原本并没想过要来和他一起睡,就像之前在长野,她和诸伏高明也一直都分住在两个房间一样。
      可就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克制拘礼,所以一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打破那一道界限。她偶尔也会好奇,和他睡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她没机会在哥哥身上体验,但弟弟是她的情人,他听她驱使,所以她为什么不放肆一点呢。

      她将自己埋进那副温暖的身躯里,感受着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将她吞噬,她并不讨厌温暖,并不讨厌被他拥抱的感觉,僵硬而生涩,但温暖得毫无保留。
      “你讨厌我吗?”她忽然这么问。

      诸伏景光闭上了眼睛。
      少女的呼吸很浅,但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所以存在感强得要命。
      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起伏着,奇异的,和另一副胸腔里的节奏仿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并不是正派,甚至有些时候恶劣得令人发指。
      但也并不是想象当中的穷凶极恶。

      卸下攻击性之后,现在的她在他怀里,很安静。

      其实她也并不想要一个答案不是吗?
      他们之间的立场,她也很清楚,那么就算他说“不讨厌”,她也只会觉得是谄媚,而说“讨厌”,这样的回答也不会是她想听的。

      于是他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虚虚地将那副身体拥入怀中。

      她的动作一滞,接着又往他胸口蹭了蹭,似乎在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说着,声音很轻,闭着眼睛。

      她没管诸伏景光的反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从前……有一个村子,里面住着一家人,担任祭司的父亲,作为副手的母亲,还有两个孩子,是双胞胎的姐妹。”
      “他们……”

      声音在这个地方收住,接着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诸伏景光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下文。

      于是他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窝在自己怀里的少女。
      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又绵长。

      是已经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组织新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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