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师人挺好的》蓑衣游客

5、第 5 章

　　何然不是个open的人，相反，他非常保守。
　　没错，他既无斗志，也无成功必需的厚脸皮。
　　刨去前男友和上司那些偏向于贬义的评价，他曾经一个高中老师对他的评价还算挺中肯的。
　　他是一个毛茸茸的、胆子很小的小兔子，受到惊吓会连滚带爬地躲回洞窟里。

　　宁北市那场放肆当然是他此生唯一一次。
　　早上本能的撒谎和逃跑，一大半是因为那个人出现得太突然，而他脑子完全没启动，一小半是羞耻于面对那晚的自己——太羞耻了！

　　平静下来之后，他的理智回归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不觉得那个宋会纠缠他，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他平复了半天心情才换上衣服鞋子出门吃饭，早饭已经变成了早午饭。
　　虽然出门的时候心不在焉，还一脚踩进胡同口没盖好的排水沟里，鞋袜全湿了。
　　虽然本来非常渴望的家乡味道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连是个什么滋味儿都没尝出来就吃没了。
　　虽然他差点就起了回宁北市的念头。

　　但依旧……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原问：“那你真不回来了吗？”
　　“不回了。”何然说。

　　小原在电话那边叹一口气：“行吧，那我帮你把行李寄回去。你要回老家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吃个饭送送你也好啊。”

　　何然临时起意，自己也没想到。
　　也跟着叹气说：“以后回去看你，或者你有空来看我也行，我们县城可好玩儿了。”
　　小原说：“唉，有空的吧，你真的不打算干这行了啊？那么好的机会，王骁肯定酸死你了。”

　　何然说：“管他呢，I don't car.”

　　小原在那边笑了半天：“早该这样了我的哥，那祝你生意兴隆啊。”
　　“你这回真令我刮目相看了，何哥，你好有勇气，祝你旗开得胜。”

　　何然收下祝福，昨晚热血上头，今天冷静下来其实心里也没底，只能走步看步了。

　　回来之后，按道理应该是要通知亲朋好友的，但他暂时不太想社交。而且说认真的，他觉得他需要告知的人也没有几个。
　　也就高中同桌汪帆和牛一玮需要说一下，其他的基本都是阶段性朋友了。

　　晚点再说吧，还是先去布料市场逛逛，探探底先，回来时再顺带买点日用品吧。

　　打开衣柜。
　　这次回来得匆忙，他没带什么换洗。他在家里翻了好一会儿，找了双放了好几年的运动鞋。高中的，款式旧了，但是干净的。
　　他试了试，还能穿，就是担心走一半底儿掉了。

　　再顺便买两双鞋吧，在小原把行李邮到前先穿着。

　　他记忆中的老布料市场不太远，走着就能过去，他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摸过去，结果布料市场搬迁了。
　　打听到搬迁的新地址，辗转半天赶过去已经下午了。
　　何然进去仔细逛了两圈，发现没有他想要的布料，只有单宁卡其和亚麻勉强算是能用，可是这几种布料要么容易起皱要么看起来很廉价的样子……

　　奶奶的布料是从哪儿进的来着？
　　他记得好像是有人送过来的。

　　还想再逛逛，他脚底忽然一凉。
　　低头，他看到敞开的鞋头和自己穿着海绵宝宝袜子的前半只脚掌。

　　何然：“……”
　　-

　　汪帆把猫粮和猫砂递给宋实韫。
　　“零食冻干两天给一次，猫粮一次一勺就行，它不能吃太多，该减肥了。”

　　又弯腰看了看航空箱里的蓝白，隔着网格搔了搔它的头：“乖啊，李铁柱，等爸爸搬完家就接你回来。”
　　汪帆胡子拉碴，眼睛下挂两道乌青，一道是黑眼圈，一道是被同居女友拿吹风机砸出的淤青。

　　马上就是前女友了，正在闹分手，并争夺猫咪抚养权，他险胜，未免夜长梦多，催着朋友宋实韫下班后就来帮他转移走猫咪。

　　宋实韫提着猫：“找好房子了吗？”

　　“还没，大不了回家住几天。”汪帆嘴硬说，“正好，这破地儿，我早就想搬了，旁边那布料市场吵得要死。”

　　汪帆其实对前女友还有感情，看得出来分手把他折磨得不轻，宋实韫拍了拍他肩膀：“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搬家就算了，你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想了想，呲了呲牙又说，“叫你揍人你干不？宋老师。”

　　“那你得给出场费，我揍人可不便宜。”宋实韫笑笑说。

　　“我倒是愿意给，但她不肯让我见那孙子，我至今都不知道撬我墙角的孙子长啥样呢，她就怕我揍他。”

　　别人的感情|事，关系再近也不好多嘴。
　　宋实韫只是又拍了拍他，打开车门把李铁柱和猫粮猫砂放进去。

　　正要关门，车旁有个人以奇怪的姿势慢吞吞走过。

　　这段路没三侉子进来，小县城也很少网约车。
　　何然举着手机，不时张望道路两边的店铺。

　　那大叔说布料市场拐出来这条街有杂货店，在哪啊？没看到啊，都拐到居民区了。
　　傍晚买菜归来的电动车倒很多。

　　他好久没回来，防疫站家属院这片儿不怎么熟，靠在道路右边挪动得小心翼翼的。

　　脚上绑着布料店大叔施舍的几根布条，好歹是把鞋底固定住了，但随时有掉的风险。

　　正张望呢，一转头，他跟一张熟悉的面孔又对上了。
　　男人挑了挑眉。

　　啊。
　　这，世界真小。
　　要不……还当没看到？

　　还没把头扭开呢，他再次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然？”

　　抬头，他的高中同桌汪帆，站在离男人两步远的防疫站家属院的大门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汪帆看着他，神情里都是惊讶。

　　何然也惊讶。
　　惊讶于汪帆看上去好憔悴，更惊讶于汪帆站在这儿，这场景这距离，怎么看好像都跟这个宋……老师认识啊。

　　“你怎么从宁北市回来也不说一声啊？”汪帆上前几步拉了下他的胳膊，有点高兴地看着他。

　　“啊我刚回来，还没顾得……上呢。”
　　说到一半声音渐小，瞳仁移向他身后的高个子男人。

　　“噢我忘了介绍，”汪帆说，“这我高中同桌何然，我朋友宋实韫。”

　　哈？
　　何然这下是真想感叹这世界真小了。

　　“你好。”对方伸了只手过来，戏谑的眼睛把他看着。
　　何然知道他的皇帝的谎言无所遁形了，喉结都尴尬地冒汗，他伸手跟他握了握，挤出一个讪笑：“哈哈，你好。”

　　宋实韫说：“我们早上见过，他是我那片的邻居。”
　　汪帆一拍手说：“对哈。”

　　“你太久不回来，我都忘了这茬了。”

　　“那你俩好好认识一下。”汪帆说，“何然人可好了。”
　　何然讪讪地笑，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
　　“你住这儿啊？”

　　他跟汪帆高中时互相去过对方家里，但这几年他没怎么回来，还真不知道汪帆现在住哪儿。
　　“是啊，本来应该请你上去坐坐……”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你上这附近干啥来了？”

　　“啊，我……说来话长。”何然说。

　　其实也不长，两句说完了。来看看布料，结果鞋开了。为什么开了呢，因为放了挺多年了。傻啊怎么放这么多年还穿，因为回来得匆忙没别的鞋子换了。

　　何然挺尴尬的，脚趾抠着鞋底，露出来的大脚趾袜面上顶着个海绵宝宝：“那大叔说这附近有个杂货店，能买着拖鞋，我想着先买双拖鞋撑一下。”

　　宋实韫默不作声，只是茶色的眼珠里有细碎的笑意。
　　汪帆就笑得很豪迈了，哈哈的，憔悴消散了些：“我上去给你拿一双。”

　　他刚转头，身后的楼道口出来个女生：“汪帆，我想了想，李铁柱还是不能给你，你……”
　　汪帆立即旋身，把宋实韫一推：“走走，赶紧走。”

　　宋实韫上了驾驶座，何然还愣着，搞不清楚状况，汪帆又把他一推。
　　“你也先回去，让老宋带你一程，再联系啊，改天出来吃饭啊。”他匆匆忙忙地说。

　　那个女生喊起来：“哎，不能走，等一下，汪帆！”
　　汪帆跑过去挡她的路。
　　车子倏地开走了。

　　何然懵着坐在副驾驶，两只眼睛不停地眨啊眨。
　　什么，什么情况这是。

　　“咳。”驾驶座的人出了个声。
　　“啊？”何然看过去。

　　“安全带。”
　　“……哦。”

　　懵懵地扯上安全带系上了。
　　车里安静了。
　　车子挤开川流的电动车缓慢行驶，车窗隔开尘嚣。

　　何然咽口水，再咽口水。
　　出来之前绝未料到会变成这种情况。

　　“那个，汪帆他干嘛，咋了啊。”
　　“跟女朋友吵架了，具体的我也不好多说，你再自己问他吧。”宋实韫温和回答。

　　“哈哈，哦。”何然干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们是大学同学。”
　　“这样啊。”

　　又没话了。

　　短短的一段小路竟如此漫长。
　　脚趾上的海绵宝宝咧着嘴笑他。

　　他动动脚趾。
　　早知会有这一幕，早上他就不撒谎了。
　　自己的谎言已是皇帝新衣，宋实韫竟然不问他，就这么沉默着。好沉得住气的人。

　　何然沉不住气。
　　他感觉车里的空气快把他烤干了。
　　他清了两下嗓子，宋实韫打开中控的储物格，递过来一瓶水：“润润嗓子吧。”
　　“……噢”何然接过，“谢谢啊。”
　　宋实韫笑笑：“不客气。”

　　何然看着瓶子：“其实……早上我骗你的，我们确实在宁北市见过，哈哈，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嗯，看出来了。”

　　“我就是……突然在老家看到你，太震惊了，下意识就……不好意思啊。”何然抱歉地说。
　　“没事，不用不好意思，我也很震惊。”宋实韫说。

　　“那天早上我还回去酒吧找过你，不过没找到，你的表落在酒店了。”宋实韫说。
　　何然没明白：“啊？”

　　“你的手表，还记得吗，银色的。”宋实韫把车开上大路，何然眼前的景象开阔了起来。

　　“我买完药回去的时候你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桌子上只留下了那块表。”
　　何然眨眨眼。
　　买药？所以他不是不辞而别啊？

　　宋实韫看过来，又很快收回去，唇边带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何然：哈哈。他何尝能想到。

　　“你是……本地人吗？”
　　“嗯，”宋实韫说，“那时候我去宁北市出差，忙完就回来了。”

　　在宁北市听前沿课堂听了两天，但宋实韫有三天假期，最后一天他随便逛了逛，给侄子侄女买礼物。晚上又随便找了个酒吧喝酒，人生地不熟，他其实没注意是什么性质的酒吧，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出手管了一桩闲事，遇到了何然。

　　想到这，他扭头又看了一眼何然。
　　这人卸了妆跟那晚风格不一样，他早上差点没认出来。

　　车子经过商业街，何然看看窗外，街边就有鞋店，宋实韫在临时停车位停下：“在这买吗？”
　　“嗯嗯。”

　　他伸手去推车门，一句“麻烦你等我一下”还没说出口呢，宋实韫也下了车。

　　“嗯？”他看着绕过车头的人。
　　“你想要什么款式的鞋子？”宋实韫问。

　　“啊？”何然懵了。
　　两人对视，宋实韫反应过来，抱歉地笑一下：“抱歉，我以为你会想要我帮你买。”他看了眼何然顶着海绵宝宝的脚趾头们。

　　缩缩脚趾。
　　是很丢脸啦，但是也不至于到拜托别人给他买鞋的程度，怎么好意思。
　　宋实韫说：“没关系的。”
　　不过还是尊重他的选择，他朝他伸出手。

　　何然又愣了下。
　　宋实韫的车是辆越野，坦克700，有点高，但不至于需要扶，不过何然还是扶着他的手臂下车了。

　　唔……这位宋老师，怎么说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温和一点。

　　他觉得他早上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真的太冒犯人家了，都怪那个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