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豆芽砧板

1、第 1 章

　　波罗米尔不在了。尽管他双手依旧牢牢抓着那柄折断的剑，身体却至此沉睡于安都因大河寂静的深处，再也不会醒来。

　　我几乎有些羡慕他。英雄浴血一生，战死沙场，夫复何求？茫茫大海无尽头，壮士扬帆不复还。

　　我们如风般飞奔于艾明莫尔嶙峋的山间，穿过那笼罩阴影、荆棘密布的大地，追赶黑山深谷那边的半兽人。我只能指望梅里和皮平支持下去，在我们找到他们之前还幸存——我只能指望自己不要犯错。

　　白日即将依山而尽，黄昏的暮色在云端漆上金紫，薄雾自深林中弥漫而来，模糊了我的视线。然而我知道前面横陈的是罗汉广袤的草原，不消半日即可到达；再往前，面向西方就是白山，那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之下，是刚多，我的王国。

　　我是阿拉贡，阿拉桑之子，那片遥远国度的第三十九代君王。多少年来，我咬紧自己的牙关，磨练自己的意志，一刻都不曾放松。命运早已将我封锁，远在我能够睁眼明视之初，远在我能够张口驳斥之前。人生于我，本只有一种结局。

　　然而如今，当最终的考验在眼前近在咫尺，我只感到血液凝结，心跳静滞，充满了绝望。我的名字、身份，全都成了肩膀上沉沉的重担。如果过去好比一片孤独的沙漠，那么未来就是未开垦的荒原，如同莫多在夜鸟呼啸的深夜一般漆黑一片。

　　我是什么？不过是命运手中的傀儡。虽然知道即便挣脱了祖先赋予的职责，我还是依旧会选择脚下这条道路，却不由心有不甘，渴望有机会做出选择，渴望有机会对命运说一声“不”。

　　我怀念波罗米尔。怀念他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盲目锐气和野心，怀念他的自负与懦弱，也怀念他的过错——人孰无过？只可惜此时我身边却皆非人类。

　　吉穆利倔强而沉默，每迈出一步都变得更为冷峻，脸上只有严肃的决心。

　　我不愿去想精灵，也常常不答他的话。然而他是唯一还说话的。平静的嗓音，轻细如羽毛，仿佛被微风吹拂的林间之叶。他歌唱郁郁葱葱的青草地和晶莹闪亮的瀑布，白皙的清晨，还有天鹅绒般的夜色。

　　他的轮廓纤长，看来好比夜空中飞走的箭矢；他的步履轻盈，无声无息，犹如在湿润的泥地上舞蹈；他的肌肤如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偶尔会无意轻触我的手背。

　　他让我想起她。为此我爱他抑或是恨他，我不知道。

　　在她为我放弃精灵的永生的那一刻，是否依旧能在我的爱怜之下温暖如初？

　　还是从此紧闭双眼，休憩疲惫的身躯？

　　阿尔温，我在梦中紧握你的赠予，可知你放弃永生，却只换来一个无冕的国王？

　　初见她时她是如此美丽。爱情如繁花初绽，如美酒香醇，这般轻易。当我们赤足漫步于塞立安阿莫斯盛开的依莱纳与宁芙瑞之中，也许不曾想过今日那滋味在我心头全是一片酸楚。然而她的肌肤依旧明晰如冬雪，她的双眸依旧深沉如大海。

　　我们停下，补充几口兰巴斯，喝几口水。夜幕就快降临，黑夜正驱赶黄昏。

　　我本能地选择坐在吉穆利身边。掰开面包的双手有些颤抖，偎在斗篷中的双肩有些寒冷，悬在身侧的长剑有些触痛，却令我安心。

　　莱戈拉斯将空空的水袋灌满了溪水，手指伸入溪流之中，让水珠飞泼在他唇上，而后顺着面颊轻轻流淌。他看着我笑，微微的，无力的。

　　我可以感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穿透我的皮肤，审视我，判断我。他是否在等待眼前这个懦弱的人类犯第一个过错，以此证明精疲力竭国王根本配不上他的效忠？他在想些什么？期望些什么？永生的生灵会不会在乎，倘若中土大地在他眼前化作了尘土？

　　不。我不该这样不公正。他是个朋友，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我们应该继续，继续在无声无息的黑夜中找寻所有的痕迹以及理智。

　　我的心正被一种渴切所折磨。我想念山姆的烟斗，弗罗多的微笑。我想念她漆黑如夜色一般的长发。

　　莱戈拉斯，请你不要，不要再这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