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竹竹竹竹竹

8、八 荒诞的镜子

　　八 荒诞的镜子

　　人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其实它更像一面镜子。

　　有些人的镜子能普度众生，存了大智慧大慈悲，自然与众不同。
　　而有些人的镜子……不过是丈八的灯台，照得见自家，照不见别人。

　　今儿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么个关于镜子的故事。

　　陈宇是个记者，郁郁不得志的小记者。
　　某天半夜他一个人上荒郊溜达，星光正好，熠熠得遥不可及。
　　北地晚春的风过于寒冷，闯进鼻子里有苍茫的冷意，街灯好像都在嘲笑他的寒冷。

　　——你是这么落魄。

　　然而走着走着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一群人互相拥挤，是属于俗世的光和热。
　　他按捺不住好奇，走了过去。
　　却赫然发现地上都是——钱！

　　一捆一捆的人民币。
　　没有它的时候看见它你恨，有的时候看见它比亲老子还亲。

　　他惊喜若狂刚要去捡却被人一把推开从手中夺走，“操！敢抢老子的钱！”
　　他当时突然觉得怒不可遏，在编辑部受气在家受气在外面受气捡个钱都受气！

　　于是他一把推开那人疯狂挤进了人堆里。
　　他只看得见钱，钱，钱！
　　脚底下踩到了几声惊呼，软绵绵的，谁细不可闻地呻吟：“救我……”

　　可是他只记得钱了。
　　至于人命……他想，不是他们非得往里挤么，活该！自找的！

　　那天他发了。
　　但是后来他听到了报道，那钱是个江洋大盗抢来的，结果这盗贼路上撞了车，周围的人看到钱满天飞，又是野地无人，而且那地方周围居住的人是一大群乞丐，看见钱就红眼了。

　　也许一开始有人没有红眼可是架不住周围气氛越来越热烈，不得为而为之。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一拥而上的时候那盗贼被困在车厢里没人看见，大家都看车外面的钱去了，等那贼冒出个头来伸手求救，就被人当成和他们抢钱的，活活踩死了。

　　这事儿一出来，有的乞丐就把钱送到公安局去了，有的没有。
　　比如陈宇。

　　虽然他不是乞丐可他总觉得自己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想，左右是不义之财，不干不净，花了没病！

　　他忘了那声，“救我”。

　　他很激动，他想喝酒想泡妞，看见路上的一只狗都觉得冥冥中有玄机让他走了运。
　　但他不止是高兴，他也害怕，可是越害怕他越兴奋，越害怕他越发意识到，那是钱呐！

　　他又走出门，可是这次他觉得街灯是为了他而闪耀的，星星，那算个屁！
　　有钱的话，比星星都亮的钻石都买得起了，何况区区星星！不就是会发光么！

　　那笔钱数目很大，警局追回的重点也都放在了乞丐们身上，没人注意到他。

　　他于是远走高飞。

　　后来他用这笔钱做了个小买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世上没眼睛的人越来越多，搞得物以类聚，反正他生意是越做越大，越黑越顺手。

　　直到有一天。

　　他运着一笔钱，大款子，开车在路上。

　　那天他喝高了，有一哥们儿（爱显摆的）准备去银行存一笔项目的现款，也喝高了，被老婆拉回家了，托他去，他就干了。
　　晚风一吹小酒一喝无比得意。

　　直到开上坡，冷不丁儿一大货车咔咔咔咔——啪嚓！

　　就撞死了他——那货车司机这么想。

　　货车司机不要脸的逃了。

　　钱散落了一地。
　　他忽然觉得真的有点儿害怕了，他头破血流，他发现这是个荒郊。
　　他首先想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而是他的钱会不会丢。

　　他突然听到一阵狂热的吆喝声，“天上下钱啦！！”
　　一阵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是人体的狂热。

　　属于俗世的光和热。
　　被吸引的蝼蚁已经聚集来了。

　　他有钱了以后就不屑于和穷人打交道，在他看来那都是蝼蚁。
　　可他忘了，蝼蚁虽小，有撼山之力。

　　他挣扎着想逃离车厢，他视线模糊，他想喊我给你们钱！救救我！可是车外面都是钱。
　　钱都泛滥了，当然要先顾好眼前的钱。

　　突然有人一把拽开车厢，手劲儿极大，“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嘟嚷，一把抠走了他的眼珠子，“啧！不是钱！”
　　那人拽着他的脖子，正要拉出车厢，突然高喊，“等等我！”
　　可能是又有人打开了一袋子钱。

　　呼喝声越来越大。

　　那人猛地关上车门，陈宇整个身体被夹断。
　　剧痛和无边无际的绝望中，黑夜里，那人回头朝他笑了一笑。

　　恍惚间，所有的人都朝他回头笑了一笑。

　　——那些人，没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