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11、“媳妇是外人”

　　你知道“媳妇是外人”的含义么？
　　旧车公司的车祸会在下一年发生，现在呢？
　　展平眉心里最想知道颜小怜在哪里，可是又害怕主动去问引出不该出现的人。还有五哥，这个曾被钟维踩着肩膀爬上去的人，现在想干嘛？
　　展平眉辗转反侧，注意力成功的从孩子、从婆婆转到了外面的世界。这时，婆婆说，平眉一个月了，你该出月子了。
　　展平眉愣了一下，然后告诉婆婆剖腹产要做两个月满54天，才算出月子。婆婆一阵嘟哝，无非是就生了一个，还真当自己是皇后娘娘了！展平眉知道过两年国家会放开二孩儿，但是她现在不想说，更不想激起婆婆任何关于再要一个希望。
　　倒是钟岚，进进出出忙碌的非常诡异。展平眉摸了摸腹部，让钟岚回家的话咽回肚子里。
　　那天下午，大家都不高兴。但是展平眉感到，这样压抑的气氛，已经不是自己延长坐月子这件事可以制造出来的了。
　　果然，晚上的时候，展平眉偷听到钟岚跟婆婆讲，要回家看孩子。说着说着，钟岚抽泣起来。孩子的奶奶天天告诉孩子妈妈不要她了，前两天生病，自己只回去了一下下，这两天好点了，娜娜见了自己就躲，她受不了了。
　　婆婆说你回去我怎么办？让我每天晚上伺候你弟妹？你想我死么？
　　钟岚只哭，反复讲娜娜不认自己了，那个家要是没了孩子，她早就不想呆了。
　　婆婆生气了，让她这就回去离婚，把娜娜带回来。如果娜娜爹敢为难你，就让钟维去揍他！
　　钟岚不应，一声声的抽泣着。
　　展平眉返回自己房间，看着天花板发呆。婆婆坚决不同意雇阿姨，钟维是听他娘的，自己也不想再享受一下“月子病”的折磨了。抽空让钟岚回家看看可以，完全离开——自己怎么办？！可是，就这么看着钟岚和她女儿越走越远么？
　　展平眉一直都在猜测，钟岚和孩子的疏远是跟伺候自己月子有关系。事实看起来，似乎也非常的符合。但是，一点点目睹沟壑的形成，一点点看着钟岚作为一个母亲在漩涡里挣扎至绝望，那种切身的痛不是一次思维活动可以比拟的。
　　可是，自己该帮她么？
　　前世，她可是促成了颜小怜和钟维的“奸情”的！如果颜小怜是潘金莲，那这个钟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婆！自己干嘛要帮她？！
　　可是，她现在什么都没做。
　　自己还要像前世那样，眼睁睁的看“前因”种下？那“后果”是否还会波及自己？
　　如果真的帮她，她还会帮颜小怜么？
　　万一，前因变幻，后果却一如既往呢？
　　展平眉身体一阵阵发冷，绝望如潮水涌来。难道即使明白前因后果，仍旧无力改变什么吗？！

　　展平眉内疚的时候，一天上午无意中看到钟岚的一条微信。一扫而过，内容却是很清楚。有人通知钟岚下午两点去他们小区某一家试工。
　　一点到三点半，是婆婆睡午觉，钟岚和展平眉说好去看娜娜的时间！
　　展平眉心情豁然开朗，所有的内疚像洪水遇到泄洪口一样一股脑的消失在地平线外。
　　到点了，收拾完厨房的钟岚进卧室拿手机，慌慌张张的看了一眼展平眉，展平眉就像平时一样，笑眯眯的催她赶紧去看孩子。
　　钟岚犹豫了一下，转头出去。
　　展平眉都不知道自己嘴角居然挂上了冷笑，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能绝地反击把家里那对母子搞定的女人，怎么可能就会哭呢？！

　　可是，展平眉平静了没一会儿就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一个糯糯的声音怯怯的问她：“小舅妈，你能把我妈妈还回来么？”
　　母子天性，怎么可能是别人三言两语的吓唬就能割断的。但是，展平眉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会在那条本已脆弱的天性之索上，留下重重的的一刀。
　　因为那一瞬间，她浮上心头的，居然是一句“不是我不把妈妈还给你，而是你妈妈不愿意回去。”多么解气啊！是你姥姥不放，是你妈妈贪心，是你舅舅无能，你妈妈回不去了！
　　然而，话在舌尖打了九九八十一个转，依然没有吐出去。展平眉想起“前世”，自己出差回来，豆宝儿说自己要当大富翁，要有很多很多钱，然后把铁路机场都拆了，这样妈妈就不会离开他了！那时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婆婆就说你那么捣乱，妈妈出差是享福，拦不住呢！她记得豆宝儿的眼神，记得瞬间被抓进心脏的窒息，记得自己对婆婆的恨如沸油入火，恨不能与之同归于尽！
　　在孩子心里，妈妈是不会主动离开的。他们是被坏蛋魔鬼抢走的。等到他们知道妈妈真的愿意离开他们那一刻，他们的童真世界就裂开一条巨大的黑洞，那是崩溃的开始。
　　不，绝不能说！
　　展平眉嘴唇微微发抖，半天才扯出一个微笑，尽量轻柔的说：“娜娜想妈妈了对不对？你妈妈也很想你呢！不过，小舅妈现在需要人帮忙，你愿不愿意再把妈妈借我几天？”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可娜娜想妈妈了，娜娜晚上害怕，娜娜要妈妈抱抱。”
　　展平眉平时不爱哭，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好，小舅妈把你妈妈还给你好不好？”
　　“真的么？”
　　“真的！”
　　“拉勾勾！”
　　“拉钩！”

　　晚饭的时候，展平眉告诉婆婆，虽然自己还要坐月子，晚上却不需要人陪了。前两天去医院检查，刀口恢复的也不错，静养就好。大姐这个月没睡过整觉，还是回家休息休息吧。
　　钟岚没吭声，低头扒拉着自己的饭，看起来窝囊的让人肝疼。
　　钟妈妈想了想，说也好，白天过来，晚上就回去休息吧。
　　钟岚抬头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低下了头。
　　展平眉上厕所的时候，看到钟岚躲在一边发短信，然后呆呆的叹了口气，愁容满面。
　　不就是不能出去做家政挣钱么？怎么愁成这样？！

　　晚上钟维应酬回来已经半夜，展平眉刚给孩子喂完奶，黑咕隆咚的，听见客厅那边母子俩在说话。
　　婆婆告诉钟维他姐回家了，晚上展平眉可以自己照顾孩子。钟维略带兴奋的问他是不是可以回卧室睡了？婆婆大概打了他一巴掌，跟了一声“哎哟”。然后婆婆说，你每天回来这么晚会影响他们母子睡觉，而且你还喝酒了，对豆宝儿不好。钟维连连应下。没一会儿，展平眉就听到隔壁卧室房门开关的声音。
　　钟维，应该很快就睡着了吧？
　　展平眉狠狠的攥住被子角，就算你不过来睡，回来了问一问我好不好，看看孩子都不行么？
　　你怎么就那么听你妈的话？
　　满腔的幽怨，全化成对婆婆的怨恨，在黑夜里变得浓郁沉重！

　　次日一早，钟岚打着哈欠过来了。她不好意思的解释娜娜一直不肯睡，折腾到很晚，早上又要很早去上学，有点困。钟妈妈骂她笨蛋不会带娃，打一顿看她睡不睡！钟岚憨憨的笑着，并不辩解。展平眉从旁观察，眉眼里的欣慰满足那么的显而易见。
　　婆婆午休的时候，钟岚和展平眉说悄悄话，谢了展平眉帮自己说话。娜娜已经把打电话的事情告诉自己，她才知道展平眉为什么突然改变。她说对不起，孩子不懂事。展平眉却听出来，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留下里多伺候一个月的月子。
　　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但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理由拘着这位大姑姐来做白工。但展平眉觉得有些话不说不快：
　　“大姐，别客气。说实话，咱们家妈也好钟维也好，都可以让您干这干那，但他们都可以，唯独我不可以。”
　　钟岚不傻，但是她也没想到展平眉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那么明白的意思，就差一句“因为我是外人”了。
　　“大姐，您别生气。您也是做人媳妇的，我这都是实话。这媳妇在婆婆家里，真要不把自己当外人，这日子还不得过的鸡飞狗跳？”
　　展平眉皮笑肉不笑，钟岚嘴角抖了抖，叹了口气。
　　“可是大姐，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尊重本来就需要距离，我能接受。但是我改变主意，绝不是为了讨好婆婆或者您。我那么讲，是心疼娜娜。”
　　屋子里安静下来。良久钟岚低声啜泣起来，展平眉也没安慰她，就那么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哭。
　　钟岚不是爱把心事说给人听的，或许是从小的成长环境，造就了她压抑内向的性格。但也许是压抑太久了，钟岚哭够了低声说：“来之前我刚知道，娜娜的爸爸在外面有人，还生了个儿子。我想离婚，但是她奶奶不知道听谁讲，说娜娜有旺家的命，说我走就净身出户，财产孩子一个都不给我！娜娜那么小，她爸又是个不管事儿的，我怎么放心！”
　　所以她那么急着去找工作，所以甚至去做工资更高的住家保姆？要离婚，经济基础是根本。尤其是要带孩子的妈妈，寻找生活来源，简直是一种近似狩猎的本能！

　　豁然间，展平眉解开了心中的疑窦。原来那么早，钟岚的家就已经四分五裂；那么早，钟岚就已经走投无路；那么早，钟岚就已经在沉默中酝酿爆发！
　　那么，后来她搞定了家庭的危机，为什么还要折腾自己的家？仅仅是因为自己在月子里对她不好么？
　　展平眉想起娜娜的那个电话，想起自己设想的那个恶毒的回答，想起豆包儿遇到类似情况时自己的愤怒。
　　可是，前世娜娜从来没给自己打过电话……展平眉猛的顿住，扭头去看床头——
　　床头并排摆着两部手机，一部智能手机，那是自己的；还有一部，老年手机——那是婆婆的！
　　自己是用那部老年手机接的娜娜的电话！
　　也就是说，娜娜本来是要打给姥姥，听到自己接的电话，才改口小舅妈的！
　　如果“前世”娜娜真的打过这个电话，并且被婆婆接了，又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在莫名其妙间成了钟岚的死敌呢？

　　答案在下午准备晚餐的时候迎刃而解。钟岚还是把娜娜打电话的事当作炫耀孩子能干的案例讲给了钟妈妈听，这就是媳妇和女儿的区别：媳妇和婆婆的关系再好，能不说的尽量不说；女儿和妈妈的关系再差，可说可不说的都会念叨出来。
　　钟妈妈撇撇嘴说：“要是我，就告诉她你妈妈不要你了，别添乱！”
　　展平眉心里咯噔一下，去看钟岚，果然脸色僵硬起来。
　　婆婆浑然不觉，还在那里继续数落钟岚不会带孩子，家里这么多事，净没事找事。又说钟岚不孝，舍着自己狠命的用，一点都不让她婆婆干活。
　　钟岚再也不说话，只狠命的刷着手里的萝卜，好像要把萝卜一层层的刷成筛子。
　　展平眉想着，就算“前世”是婆婆对娜娜讲了不该讲的话，又关自己什么事？！
　　钟维回来了。
　　他关心的问大姐娜娜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婆婆立刻接过话头，把娜娜打电话的事天花乱坠的讲了一遍，好像那是她的骄傲一般。最后很真诚的叹口气，要不是为了平眉做月子，也不会让娜娜那孩子这么长时间没妈陪着了。
　　钟维赶紧向钟岚道歉道谢，但话里话外都说是因为展平眉做月子，好想他这个做丈夫的多大度似的；钟岚则推辞着表示原谅，原谅的背后却是要先认定自己一定是因为展平眉做月子受了委屈。
　　展平眉安静的听着，忽然觉得很好笑。道歉的那个，你有没有问过展平眉是否真觉得抱歉？原谅的那个，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是展平眉押着你过来的么？
　　看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样子，展平眉忽然明白：他们都没有错，如果一定有人犯错，那一定是自己——这个家的媳妇。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他们血管里流着对方的血，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不会对家人犯错，永远不会。
　　那些错，都是外人带来的！
　　钟岚不会恨自己的老妈，也不会恨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弟弟，但是总得有个人来承担她对女儿的愧疚和悔恨，那个人在这个家里只有一个角色可以承担——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