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3、那时还挺好

　　开始都是美好的
　　即使展平眉最后杀了钟维，她也从来没怀疑过钟维是爱过自己的。
　　展平眉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落进钟维怀抱时那股扑面而来的气息。她相信女人是必须要独立的，她鄙夷男人的无能，她的生活和工作告诉她男人很多时候都不如女人，她甚至认为，世界可以没有人类，人类可以没有男人。
　　但是那天晚上那股天然的属于男性的强大气息铺面，瞬间征服了她。展平眉突然相信，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那天，展平眉快步赶着路。虽然这段路有些偏，灯也不那么亮，但她并不害怕。因为离开位于主路边灯火辉煌的公交车站，只需要走两百米就是个另一个路口。路边一家中等大小的烧烤店，这个时间应该还有不少客人纳凉撸串。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突然，从前面传来大大小小的呼喝声，间杂着叮叮咣咣的声音。一盏盏的路灯向远方延展，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跳跃翻飞的人影。展平眉犹豫的停下脚步，胆子被撞入耳膜的一波波类似惨叫的声音凌迟着。她四下打量，寻找安全的藏身之地或者说冲到烧烤店的可能。
　　嗒嗒嗒，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在那儿！”“抓住他”“你别跑”的呼喊，越来越近！
　　展平眉眼瞅着有一个人影躲着路灯向自己这边跑过来！后面远远缀着一群人！
　　就在那人越过自己的瞬间，展平眉嗖的向旁边一蹿，躲进造就看好的草丛窠子里。那人居然猛的一个急刹车，掉头踩着展平眉的影子也蹿了进来。草窠子不大，后面就是结实的砖墙。展平眉下意识的一个深呼吸，声带高频抖动刚起——唔！
　　被人捂住了嘴！
　　“老实点！“
　　一条坚实的臂膀带着死亡威胁紧紧勒住了展平眉的脖子！
　　这就是展平眉和钟维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展平眉才知道钟维是烧烤摊的伙计。一伙人喝醉了，非说隔壁看了他们一眼的那人找事儿，围过去就是推推搡搡伸拳蹬腿。那人带着个眼镜，好像是附近的学生，嘴巴倒是利索，但手脚忒软。遮挡都不知道遮哪里，没两下就被揍的满脸流血。钟维本来就看不过眼，正好老板怕出人命，让他上去劝劝。他就过去说了两句——两句开场白说完，那帮人把他也撂进圈里。钟维替那人遮挡了两下，让他快跑。等那个人跑了，钟维瞅个冷子撒腿就跑。

　　钟维从小就是打大的。作业考试从来没及过格，只不过是因为全身皮肉脑子加起来都是为打架捣蛋服务！初中毕业本来想去当老大，被家里暴脾气老娘爆揍一顿，拿了把刀站门口对他说：“ 你要想去给人家看场子打架，可以！先拿到砍了我，我死了也不担心你怂包被人弄死！”
　　钟维当然没胆子，只好四处找工作，暗地里去做些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事情。因为有老娘这个佛祖压着，钟维很注意保护自己。他给自己定了两条原则：第一不能受伤第二不能被抓。钟维的是非观都是看武侠小说得来的，所以他讲义气，而且头一条就是孝敬老娘。外面再怎么横着走，见了老娘让下跪就下跪让吃瘪就吃瘪。更何况，钟维老娘也是个人物，该出手时就出手，出手就是终生难忘。在钟维明白孝敬二字的含义之前，他已经被他娘打怕了。长大后，对老娘更是心服口服化成灰都服！
　　多年以后，展平眉对婆媳关系绝望的时候，曾经说过钟维：“别人是为了爱情，不惜匍匐到尘埃里；你是为了你娘，就没从土里爬起来过！”
　　不管怎么说，老娘的威慑很有作用。钟维犯浑的时候，也得开动脑筋掂量一下。久而久之，他看起来就比小混混们多了几分不一样。渐渐的，附近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个烧烤摊是一个朋友开的，知道钟维能打仗义又不犯浑，专门叫过来帮着摆平事情，说白了就是看场子，但明面上还得说是做伙计。钟维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拿着比伙计们高几倍的工资，每天下午准点过来“上班”。
　　所以，钟维不仅能打，还很会打。他边打边跑，边跑边观察。
　　烧烤摊在一个三岔路口，正对面是两条市区的八车道主干道，旁边不当不正的延伸出一条双向车道。本来这条小路是最早修建的，目的是连接隔壁的大学和附近的家属区及附属学校。后来市政建设，修了另外的主干道，就显得它不起眼了。再加上市政设施年久失修，惨淡的灯光，坑坑洼洼的路面，一到晚上基本没什么人走。
　　钟维窜进这条小路，本想着找个树丛躲一下。可他过来才发现，路边一条长青绿化带后面就是学校的围墙！矮矮的灌木丛根本没有容纳他的地方！后面的喊叫声中开始夹杂了清晰的脚步，越来越近了！钟维只能加快步伐，寄希望于路尽头那段没路灯的地方，可以有个躲藏的地方。如果真冲到前面的主干道上，那一个个密密挨挨的小太阳，别说照他的人，连他的汗毛都能照清楚！那时候不是他能不能逃的问题，而是生死交关了！
　　钟维当然知道路边有个行人，他甚至在扫眼的瞬间看出是个女人。唯一牵动他注意力的是一个女人没什么威胁，不会在他跑过的时候给他一刀。但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嗖的一下，眼角余光里就突然没了人！
　　钟维反应多快！刹车停下，转身扑过去，一系列动作几乎是在瞬间完成！就像抓着展平眉残留的影子似的，扑了过去！
　　柔软！捂嘴！
　　钟维几乎是下意识的完成所有面对受惊雌性的自我保护动作完成了！
　　钟维蹿进去，摁住那人，等到那群醉鬼呼啸着跑远了，才发现被自己摁住的是个女人——一双眼睛因为怒火被烧的锃亮发绿的女人。

　　“怎么是你啊？”钟维立刻向后仰着，尽量拉开些安全距离。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下的女人应该哭泣恐惧或者颤抖，而发怒意味着她有能力报复。听着呼啸而过的呼喝声，钟维决定先下手为强！张嘴喝破展平眉的身份。
　　展平眉本性刚强，只要受了欺负，反击是她唯一的选择。钟维说话的瞬间，她的嘴巴已经张开，露出锋利雪白的牙齿，正冲着嘴边那块胳膊上的肉准备尝尝——
　　“你认识我？“展平眉当然不傻，那么多人追打一个人，怎么说这个人都是受欺负的啊！如果被欺负的人认识自己——她的攻击警报立刻从红色调到蓝色。尽管如此，短短四个字却说的咄咄逼人。
　　“哦，你不是经常去我们店里吃烧烤，每次只要两个肉串一个馒头片么。“钟维挠挠头，一副憨厚老实的不行的样子。对展平眉，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女人是个事儿逼。吃串只要两串，你是吃还是不吃啊？！要不是他从来不打女人，早把展平眉轰走了。不过现在，他可不敢表露出一丝半点这样的意思。
　　展平眉上下打量钟维，突然发现自己还坐在人家的怀里！脸一热，扑棱着挣扎起来。钟维也发现了，随着展平眉的挣扎，他几乎是跳起来贴到了身后的院墙上。他身体好力气大，再加上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几乎没走脑子，就忘了这巴掌大的地方，若让他伸展开，人姑娘怎么办？！
　　钟维一跳，下意识的一屈膝，正好展平眉要站起来。一拱，噗！大姑娘就栽进草丛里了……
　　一通手忙脚乱，等两个人可以说上话了，钟维真的内疚了。即使路灯昏黄，也能看清展平眉头上的草屑树杈，至于她那条柔软的及膝裙子和半袖T恤能挡住多少长青灌木丛的小刺，就只有天知道了。仅从展平眉龇牙咧嘴的表情上看，钟维想起自己的姐姐——通常这个时候，就是号啕大哭的开始，还是挡不住的能哭上一天一夜自我陶醉似的哭！
　　展平眉和钟维同时深吸一口气，后者做好了被喷眼泪的准备，前者却开口说话了：“你能站近一点吗？帮我个忙。”
　　不哭？太好了。让干啥干啥。
　　钟维连忙跨前一步。
　　“不不不，退后一点，再退——不行远了。近点儿，对，就这样。“
　　钟维按照展平眉的嘱咐，乖乖的前进后退。把人家女孩子踹进灌木丛里，说出来都没脸，更别说这个女孩从某种意义上还救了他。钟维从展平眉的后续一系列反应中已经明白，展平眉根本不可能尖叫。她可能会害怕，可能会惊吓，但绝不会尖叫。在他们后来一起生活的岁月里，从来没听到过展平眉尖叫过哪怕一次。
　　“这样么？”听话的钟维显得格外的憨。站在那里，就差把手放在裤缝两侧了。
　　“头再低一点。“
　　钟维依言低头，正好看清展平眉杏眼上的浓眉，看到她眉峰上一颗淡淡的痣……一种陌生而温柔的冲动漫卷过来，钟维正想再凑近些仔细看看——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再睁眼，展平眉已经远在几步开外，变成朦胧月下的一道黑色闪电。
　　展平眉一记勾拳，正好轰在钟维的半拉脸上！
　　啪啪啪，安静的路上传来拍手的声音，钟维听见展平眉脆生生的说：“行了，咱俩两清！”
　　钟维摸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冲着展平眉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句：“我每天都在路口的烧烤店打工，你记得来吃啊！”
　　展平眉的身影踉跄了一下，突然加速奔跑起来！

　　那个烧烤摊是展平眉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如果不从那里走，只有两个办法，打车或者搬家。展平眉打了一个礼拜的车，攥着一叠打车票看着催促充值的app账户，欲哭无泪。再过一周，当她问了一圈房租的价格之后，只能抱着侥幸心理从那个烧烤摊经过的……
　　“诶？怎么才来？出差了吧？刚回来么？来来来，我请你吃烤串。”钟维打横里窜到展平眉面前，热情的招呼着。
　　展平眉觉得，他一定是在变相报复自己！这种等着被人宰杀的威胁，绝对比一拳下去两清要恶劣十倍！不过，她仔细看了看钟维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像那种黑白不分的小混子。
　　正犹豫，钟维开始再三强调自己只是想道歉，绝口不提挨了一拳头的事儿。老板听到动静也跑过来，第一句就是说：“钟子，这就是你那救命恩人吧？来来来，这边坐！钟子等了你好几天了，您吃什么，我帮你们弄！”
　　有恒产者有恒心，老板应该不会瞎胡闹。展平眉四下看了看，才谨慎的坐下了。
　　这时，钟维才知道，展平眉因为经常熬夜和暴饮暴食胃部大出血过，现在饮食以清淡为主。可是她很馋烧烤，只好每次吃一点，尝尝味儿。
　　“真可怜！“钟维摇头晃脑的感叹，然后一口撸掉一串肉塞进嘴里，全然没看到旁边又黑了脸的展平眉。谈恋爱以后，钟维说漏了嘴，展平眉才知道，这居然是他的客气话！当时他想说的是：原来你不是事儿逼，而是吃货！
　　幸好他没说。因为即使隔了那么久，即使两人开始谈恋爱，即使坦白的时候花正好月正圆，仍然以定点定位的姿态挨了展平眉结结实实的一拳。展平眉说，这就叫爱恨分明。
　　钟维只觉得这女人真够味儿，只有喝下那杯毒咖啡的时候，往事一一浮现，爱恨分明这四个字，居然是一句预言。

　　展平眉嘴角勾起一些笑意，扭头看着窗外，鸟语花香，日影微移。老妈被单位返聘，看她只需静养，护士又照顾周全，便回到学校。婆婆承包了一日三餐，但是挂念着钟维的店里，时不时的就要过去看看。这会儿正是展平眉难得的清净时间。
　　回忆起初相识，展平眉略微有些遗憾。如果真是重新开始，为什么不从那些美好时光开始呢？又或者，在经历了相杀的惨烈之后，即使回到美好时光，也会被对未来的恐惧淹没，一如现在的自己。
　　微微皱眉，展平眉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一丝不安浮上心头：就是在产前的今天，自己在家里强装无事，出现早产征兆！
　　展平眉的腰因为久卧有些僵硬。一边准备翻身，一边看着日期，心里琢磨。猛的想清楚，那腰却是不敢动了。
　　她不希望早产！那意味着剖腹产，意味着自己不能顺利的下地回家，意味着说一不二的母上女王和火爆燥烈的婆婆大人会在医院的台阶前上演全武行，更意味着她和钟维之间将横一条越不过去的梗！
　　不知道这个梗是不是那个结局的开端，但夫妻之间的矛盾都是鸡毛蒜皮堆积的却是绝对不会错。展平眉想过离婚，但是钟维会不会在离婚前杀了她，重蹈那个结局，却让展平眉颇费踌躇。
　　展平眉信奉法律至上，是典型的学院派教育出来的法律人；钟维信奉拳头至上，是典型的江湖市井混出来的人物。他俩之所以能过到一起，并在某种程度上有共同语言，不过是因为法律和江湖都是一种规则而已。说到底，他俩都有各自的规则，都对自己的规则奉若圭臬。
　　在展平眉的规则里，生命是最珍贵的；在钟维的世界中，生命可以随时被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