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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还是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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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3019
傍晚是属于他们的时间。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这样在美丽的罗汉平原上尽情享受对方的陪伴。
伊欧墨会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所有的工作。虽然他们从来不曾做什么约定,莱戈拉斯却总会在这个时刻来到他书房门口。如果说窗外宜人的景色也是一种邀请,这种邀请的诱人程度却比不上精灵王子脸上热切邀约的万分之一。
有时候他们谈论的仅仅是些琐碎事,有时候也说些心里话。微风适宜,夕阳斜照,世界平静无邪,再没有任何波澜。
“我们好渺小。”有一天,莱戈拉斯带着深思的笑望着天空说。浮云仿佛缠绕的棉丝,在一片金黄与浅紫的净空之中旋跃纷飞,纯净犹如世界之初。
等到太阳完全消失在远处的山间,他们才会回去吃晚饭。精灵还是吃得很少,但是谈话却比以前多,看上去也比以前愉快。直到夜幕降临不得不互道晚安,他们会安静无声地承诺第二天再见面。
这天下午,伊欧墨的参谋刚刚离开,他留恋在窗前等待莱戈拉斯到来。
国王看着麦穗田随着晚风的节奏阵阵舞动,在夕阳下被渲染成金黄一片,这是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刻。午后暗红的天光在被夜□□惑消失之前,有那么一刻,会灿烂至极为一种绚丽的琥珀色。虽然每一天都是在这样的一种辉煌中结束,每一天却又不尽相同,因为美丽属于不同的云,不同的天,不同的风。这才是对生命最真诚的眷恋。
他来晚了。伊欧墨皱着眉头想,转过身去看门,莱戈拉斯往常早就微笑着站在那里了,今天那里却空空如也。
太阳下山了。伊欧墨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决定去看看精灵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麻烦了,居然连这个他们每天默认的约会都没有来,可见他一定麻烦不小。
伊欧墨穿过殿堂,来到莱戈拉斯半敞开的房门前,推门看见精灵一动不动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里面。
莱戈拉斯优雅地将双手放在膝上,孤独的眼睛紧盯着窗外美丽的景致,随着夜晚的光线黯淡了目光。
“我今天不想去骑马。”莱戈拉斯撒谎。声音很轻,语调带着歉意。伊欧墨的眼睛扫过他的床,看见精灵的衣服都放在那里,心思缜密的罗汉国王很容易就明白了原委。他知道精灵一定是试过了,试过站起来穿衣服,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那样做了。
“没关系的。”伊欧墨轻轻地说,小心不露声色地转过身去。捡起床上的衣服,飞快折叠起来,放到了衣橱顶上很高的位置上去。
莱戈拉斯听见背后衣物的响动,知道伊欧墨已经猜出来了。他回过头来看国王的脸,后者带着点遗憾,但是神色坚定。
精灵的表情看来有些勉强,好像往常一样并不折损其美丽。但是这一次,不论是谁也看得出那种疲惫了。
莱戈拉斯对着国王微笑。“我想,我应该对你说谢谢。”
“谢什么?”伊欧墨问,额头紧紧皱着。
“你在黑门战役时,救过我的命。”莱戈拉斯回答,“这件事我以为自己忘了,但是却记得。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是,”伊欧墨不确定地答道,在莱戈拉斯的床角边坐下。“不用谢。”
“还有,我对这一切很抱歉。”精灵对他说,“真的,这真是很大的负担。”
伊欧墨摇头安慰他的客人“别担心这些。这种事会发生的,就像你说的……这算不上悲剧。你很舒适,没有痛苦,躺在温暖的床上被很好照顾着……怎么能算是悲哀的结局呢?”
但是这就是悲哀的结局。他这么说是想同时宽慰他们两个人。
莱戈拉斯感激地微笑,“事实上,我觉得死在战场上也很不错。”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你在战场上总是这么满不在乎?”伊欧墨试图语调轻松。
“我喜欢认为自己天生如此。”莱戈拉斯回答,眨了眨眼睛配合国王的语气。“我并不是想要去死,mellon nin. 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碰巧死了,也算不上坏事。”
“那个词语是什么意思?”伊欧墨问,“mellon nin ?”他不确定地问,不知自己是否听得准确。
“意思是朋友。”莱戈拉斯再眨眼,“我知道你会说很多种语言的诅咒话,我想,你会愿意多学一句。”
***
再也没有骑在马上、漫步在平原的黄昏了。
精灵王子衰弱下去的速度很慢,但是他的确在不停地走向凋零,日子不多了,他已经无法离开床。
然而,伊欧墨还是会在日落之前完成所有的公事,然后瞪着窗外,等待精灵出现在他的门口。
莱戈拉斯没有再来。伊欧墨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受他永远不会再来的事实。
但是此时,却另有一个人来这里寻找这位日理万机的罗汉国王了……
伊欧墨斜着眼睛看着属于他的那片金黄的大地,有一群身着黑衣的骑士穿越了天际浸染夕阳的琥珀色,朝着艾多拉斯急速而来。
罗汉国王盯着熟悉的刚多制服,心跳飞快。
伊利萨。
伊利萨?
伊欧墨转过头来,迅速走出房门。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想出去迎接阿拉贡,还是想跑去阻止他进门,以求对自己的诺言负责。他发现赖恩站在门前,挡住了他。
“刚多来使求见,陛下。”年轻人声音平静,但是表情却有不自然,仿佛他这是从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就等着砸在地上。
“我看见了。”伊欧墨沙哑地说,严厉的目光扫视可疑男孩的表情。“你跟这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搞错了,陛下。”男孩结结巴巴地说,“我把你的一封信寄掉了,就在几天前。我想我大概是送了一封,嗯,一封不应该送的信。”
“国王可不喜欢有人对他撒谎。”伊欧墨警告他。
男孩咬着嘴唇,慌张的眼睛面对伊欧墨严厉的注视。“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陛下。这是一个好仆人必须做到的。我妈就这么说的。我知道您想要做什么。我就替您做了。”
伊欧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于是他只是不说话。
赖恩心神不宁了。“陛下?”他紧张地喊伊欧墨。
国王决定安慰他一下,一边走一边冷冷回头道,“我也许要解雇你了,你真是越来越清高,越来越自作聪明……越来越不好玩。”
***
伊欧墨发现伊利萨站在通往内廷的阶梯底下。走下台阶时,罗汉国王紧张得仿佛等待别人宣判自己的死刑。
总管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恭迎贵客,既想要把刚多国王风尘仆仆的外衣接到手里来,又想给他行礼,当然阿拉贡对这两件事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他满是灰尘的外衣之下,可以看见天鹅绒的刚多王袍还穿在身上,简直好像他是直接从宝座上跳下来,一路冲来艾多拉斯的。证据还很确凿:他的一只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纸,伊欧墨认出来就是那封本来到现在为止还不应该送出去的信。
“你下去吧。”伊欧墨对他的总管说,伊利萨也立刻示意他身边的人全都推下。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衣袍摩擦声、开门关门声之后,两位国王终于单独在一起了。
阿拉贡用一种寻求的目光看着伊欧墨,他的灰色眼眸不再如同黑夜中闪闪发光宝石,却好像是暴风雨前夕乌云密布的天空,阴云笼罩、黯淡无光,眼见雷雨即将奔泻。
眼见泪水即将滑落。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阿拉贡轻声请求。
“这不是真的。”伊欧墨对他说,忍不住退缩一下“至少现在还不是。”
***
伊欧墨领着阿拉贡去莱戈拉斯的房间,他眼角扫视之处,看见赖恩正匆匆忙忙从另一侧的走廊跑开。如果这孩子现在真的像罗汉国王猜测的那样,成长了一些,懂道理了一些,应该是给莱戈拉斯预先通风报信来了……
回想过去的这几天,除了残酷的现实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早晨全都花在工作上;下午全都花在等待上,等待莱戈拉斯来找他去骑马——当然每天等待的结果都是一样失望;夜晚降临之前的时间全部用来鼓起勇气去看精灵;然后进他房里去谈论些不伤大雅的事情,总是无法忘记了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因为很快疲惫就袭来,提醒他们死亡的迫在眉睫,提醒他们应该是道别的时候。
他很有分寸地敲门,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好多天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莱戈拉斯不再躺在床上;精灵王子看来很舒服地坐在屋里的一张椅子上,假装正忙着玩面前的一盘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棋子。
罗汉国王制止了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赖恩果真来过了,可是那个傻瓜男孩和不可救药的幽暗密林精灵那点伎俩加在一起,即使是再别出心裁的演出也瞒不了任何人,只会让人看了难受。
“阿拉贡!”莱戈拉斯开心地喊。除了极力想要装出正常的样子以外,他的眼睛里倒也一份动人的惊讶和愉快,并不是假装的。看到朋友到来,总是令人高兴的,即使被来人和他自己的痛苦窒息得透不过气,他也无法去掩饰这一份愉快。
伊欧墨小心地审视莱戈拉斯的脸,不知道他是否怀疑是自己违背诺言通知了伊利萨。他想张口说,不是我,但是莱戈拉斯若有所思地得给了他一个无奈的微笑。
我明白的,他仿佛在眨着眼睛说。
伊欧墨不确定地就这么站在门口,让阿拉贡从他身边走过。刚多国王好像恢复了镇定,小心地把伊欧墨的信在手心里卷起来,悄悄塞进外衣内,才向精灵走过去。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莱戈拉斯抬起头来,带着询问的眼光看他的朋友。
“我……”阿拉贡犹豫着,花了好大的力气想要说出一种嘲弄的语气,“我得到可靠的消息,说你又在给自己惹麻烦了。”
“你现在都看到了。”莱戈拉斯对他说,“一切都好。”
阿拉贡怀疑的看着四周围。伊欧墨一点不觉得奇怪,精灵的一头金发乱得毫无章法,通常整整齐齐的发辫散开了一半,跟他满是皱褶的袍子一样,一看就知道肯定才从床上爬起来。他的眼睛想要显出顽皮的神色,却很疲惫,他的语调里隐藏着一丝紧张。但是阿拉贡对这些只是看在眼里,一语不发。因为即使他不说出来,这一切也够让人悲痛了。
他只是看着那盘棋,温和地说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法。
“这是当地的玩法。”莱戈拉斯飞快撒谎。阿拉贡成功地笑了一下显示惊讶。精灵,永远都学不会说像样的谎话。
“教我玩怎么样?”阿拉贡挑战他。
“哦,我自己也刚刚学会。”莱戈拉斯说着对人类眨眼睛,“是伊欧墨教我的。”
眼下是我走开的适当时机。伊欧墨决定。
“我还有事要办。”罗汉国王说,冷静地向门口走去,“还是你们两个玩吧,晚安。”
***
阿拉贡看着伊欧墨离开,等那关门的声音传来,他的眼睛随之闭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在莱戈拉斯对面坐下,他们中间隔着那盘摆放得十分糟糕的棋。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什么人死掉了。”莱戈拉斯想要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开心的语气说话,但是他失败了。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把那个问题解决了。”阿拉贡低声说道,“我还以为这不会再发生了。”
莱戈拉斯的笑容疆住了,阿拉贡正在紧紧盯着他的脸,看见那种表情他的心痛得揪了起来。
“阿拉贡,就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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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莱戈拉斯,”阿拉贡静静地说,“就让我——”
让我别再有负担……
“你没必要跟我掩饰什么,”莱戈拉斯说,并小声用精灵语补充“我讨厌死亡。”
说完了,他开始工作,灵巧飞快地,无意识的。
即便没有精灵这些琐碎烦恼,人类也已经有够多的事情需要担忧了。于是精灵努力笑了一下。
“对不起,”他飞快说,“你不用理会我。”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阿拉贡假装严肃,“我知道自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家伙,失去我会非常痛苦。”
“你这白痴,”莱戈拉斯半认真地笑,“我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突然回来了,我只不过是失望罢了。”
“那下一次我保证死得透一点。”阿拉贡悲哀地说。
“别这么说,”莱戈拉斯警告他,试图恢复严肃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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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莱戈拉斯回想起发生在圣盔谷的那一幕,感觉他们两个现在是互换了角色。当时是他在试图向躲闪推托的阿拉贡解释,失去朋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让我别再有负担。”他把话说完。
“你没必要跟我掩饰什么,”阿拉贡也想起了那个时候,带着一个隐约的笑容说了这句话。
“你究竟为什么来这里?”莱戈拉斯安安静静想了一会,轻轻问他。
“我还以为你死了。”阿拉贡踌躇地回答,“伊欧墨写了一封信。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幸好我及时赶来了,我们一定可以一起度过难关。”
“你帮不了我的。”莱戈拉斯低声告诉他,手指在棋盘上面紧张地划来划去。
“我们需要你。”阿拉贡简短地说。
“你不需要任何人,伊利萨。”莱戈拉斯说道,带着一个沉思的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莱戈拉斯?”阿拉贡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错了。”莱戈拉斯犹豫地说,“我以前就曾经这样过,我的伤不会再愈合了。”
“这一切有多久了?”阿拉贡问。
哦,他这是想要杀了我。莱戈拉斯想。
“自从黑门战役以来。”莱戈拉斯飞快回答。“你见过这种伤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见过了。还记得吗?”
“是的,你当时快死了,但是最终活了下来。”阿拉贡指出,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这回你也不会有事的。”
“你干什么?”莱戈拉斯问。
“去拿我马背上的包,”阿拉贡回答,“我们立刻给你治疗。”
“别,”莱戈拉斯对他说,“真的,埃斯特尔。你什么也做不了。”
阿拉贡听见他说的了,但是全然不理会。只顾四处在房里寻找来草药,一个盆和一些绷带。
“啊,”他高兴地说着,一边把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拿过来,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转过身来盯着精灵。
“干嘛?”莱戈拉斯问他,语气悲哀,恼怒,还带着些对人类固执霸道的无可奈何。
“你就不能站起来吗?”阿拉贡冷冷地抬起一根眉毛,“难道你连让我玩一下老把戏的机会也不肯给我?”
衰弱的精灵王子看了一眼那张床,承认自己也很想回到那里去。他痛苦地想,几分钟前自己仅仅为了爬起来,就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夜晚的风让他哆嗦了一下。阿拉贡尖锐的眼睛绝不可能放过这个动作。刚多国王不声不响地把床上的被子揭开来,然后不确定地走到莱戈拉斯跟前。
“来吧。”阿拉贡说着,拉过精灵的手臂,把他扶起来。莱戈拉斯把身体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人类身上,从椅子慢慢走向床边。
“你演戏真的演得一点都不像。”阿拉贡温和地对他说,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不想让这个骄傲的精灵感到难堪。
“你没给我多少时间准备啊。”莱戈拉斯想把这当作玩笑话来说,阿拉贡听见他的声音如此细微,如此遥远,只觉得心中猛然一紧。
莱戈拉斯坐在床上,看着阿拉贡修长的医者之手,忙碌地准备给他治疗。他工作时总是如此一丝不苟,只要是一心想要做一件事,就完全不去想其他。莱戈拉斯觉得自己有责任警告他,无论他怎样努力,这一切都是无谓的。
“没有用的。”他温柔地告诉阿拉贡。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阿拉贡指出。
一语不发地,阿拉贡脱去了他的衣服。虽然人类在他的背后,莱戈拉斯看不到他的脸,却也能从朋友刺耳的呼吸中知道他一点不喜欢眼前的情形。
“我觉得我听见你的肺掉在地上的声音了。”莱戈拉斯轻声说,又想起了他们不久以前的对话,虽然两人角色已经互换了。
“你什么都记得啊。”阿拉贡不加掩饰地吃惊。
“都记得。”莱戈拉斯说,然后用更轻的声音补充,“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阿拉贡回答不了这句话,因此就只有继续工作。他把粘血的绷带缠绕在手指上,飞快地将之松开,把其下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哦,莱戈拉斯,”他喘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种推断合情合理。”莱戈拉斯飞快地再次重复他们的对话内容。
“我不能在好容易找回你之后,允许死神过几个小时再把你夺走。”阿拉贡痛苦地说。
“这些是不愈之伤,”莱戈拉斯说,“我已经想尽办法了。”
“可以治好的。”阿拉贡一边工作一边争辩。
“这一次是不同的。”莱戈拉斯安安静静地说,“你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跟我说了什么?你说这不是很糟糕的。你说你可以从别人的心里找到许多碎片来补好我的心。你当时并没有说错,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但是,埃斯特尔,现在这行不通了。这些碎片都离开我了,而我只能看着它们离开。”
看着你离开……
他抬起一只手来放在额头上,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解释。他的手指颤抖着,阿拉贡听着他的话感到恐惧正在步步攀升,只好极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不去理会。
“作为一个七岁大的人类,你是很聪明的,mellon.”莱戈拉斯说道。阿拉贡虽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从他语气中感受到那双炙热的眼睛,“可是你也只能用你的经历教会我一些道理,而现在的问题,你是不可能经历过的。”
阿拉贡想要插嘴辩解,但是莱戈拉斯的怨恨已经让他颤抖着提高了声音。
“是的,你周围的人也在死去,而你保持坚强。”莱戈拉斯说,“但是不要轻易回答我,埃斯特尔。我需要你回答之前好好想一想。别跟我说教,说什么你都懂,说什么这一切都可以补救,因为你也曾经失去过许多。我知道你也曾经失去,梵拉在上,我知道得很清楚。想想那些失去的人,不要只想他们的名字和脸庞,给他们声音,想想他们眼睛的颜色……想象他们不再生存在战争的年代也不再是战士。你失去他们不是因为敌人,不是因为刀剑,你失去他们是因为时间,是因为你自己,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失去他们,好像从来不曾真的失去……也从来不曾真的拥有。你曾经对我说,这双手臂拥抱过许多人,这双手臂埋葬过更多人,而且还会一直埋葬下去。看着他们衰老,听着他们的声音渐渐微弱,对着他们不断黯淡的面容直到他们彻底在你的眼前消失。告诉我,阿拉贡,这是怎样的感觉?他们缓缓的枯萎,他们注定要枯萎,而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莱戈拉斯注意到阿拉贡忙碌的手静止了下来。他痛恨自己的语气,就好像那些话是随着他流出的血一起,就这么冲出他的身体,淹没了整个屋子,吞灭了他的理智,最终把他整个人掏空。他转向阿拉贡。
人类正在沉思地盯着他看。
莱戈拉斯,他痛苦万分地想道,我现在就正在看着你死去。看着你声音渐渐微弱,看着你面容不断黯淡,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不知道你是如此孤独。阿拉贡想,也不知道你感受得如此尖锐。那种被剥夺的命运是早就可以预料的,它注定了要发生。没有人可以把自己的心随便打开或者关上,也没有人能够假装不在意。没有办法做得到不去想以后,仅仅为了此时此刻而欢愉。因为我终究会失去所有的欢愉。不论是头脑还是心,都没有办法学会忘记自身的命运。我不知道,对不起……
“这是什么感觉,埃斯特尔?”莱戈拉斯又问他,放低了声音,尴尬地移开了目光,躲避他自己过于激烈的语句造成的肃静。回答我,莱戈拉斯无声祈求。
“感觉好像撕碎了我的灵魂。”阿拉贡最后说,莱戈拉斯抬头迎视他眼中的深切悲戚。
精灵的心,这一刻好像要就此爆裂。他不要这个。不能是他最终去撕碎那个炙热的灵魂;不能是他最终磨掉了那个传奇的希望。他就是为了这个离开的;早就知道自己这次是没救了,因此才不想让朋友痛苦。
可是我们两个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莱戈拉斯苦恼地想。
阿拉贡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替莱戈拉斯穿上衣服,退后一步让他自己躺下,再用毯子把他裹好。莱戈拉斯望着他,思索着。
阿拉贡把朋友安顿好,拖过了精灵刚才坐过的椅子,坐在他身旁。
“你待在这里干什么?”莱戈拉斯可怜巴巴地问他,憔悴的身体和更为憔悴的灵魂所剩无几的力量加在一起,不让自己睡着。
“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阿拉贡微笑着说,“我们在这里是因为这里需要我们。”
莱戈拉斯的眼睛闭上了。沉沉地陷入了梦乡,或者也有可能紧接着就陷入死亡。阿拉贡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但是他却无法忍受说再见,只能用晚安来代替。
“莱戈拉斯,”他温柔地说,“好好休息,mellon nin。”
“嗯,”莱戈拉斯懒懒地低声回答,“你还是离开好一些。”
阿拉贡看着他就这么睡去……或者,就这么去了什么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