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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犹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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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心里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其实很少有人愿意被别人看得太透,越聪明的人越是如此。尤其是现在,不那么光彩的心事被袁朗猜得一清二楚,还说了出来,就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除了难堪,还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队长大人,你是会读心术的妖怪么?如果不是,麻烦不要乱猜别人的心思。”不愿意在人前闹笑话,吴哲努力把心底的怒气平息下去,刻意用轻松的语气开着玩笑,转过头来准备用最不屑的眼光瞥袁朗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这件事一笔带过,瞬间却被吓得心跳突破一百八直往二百八发展。
袁朗涂满油彩的脸就在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温度。那双深黑的眼睛温柔而专注地凝视着他,没有出言反驳,没有嘲笑,也没有戏弄,只是静静地抚慰着他的不安与犹疑。
吴哲像被蛊惑了一般,保持了那个扭头的姿势,怔怔地与他对视。周围堆着乱七八糟的背包,器材,除了一同出来执行任务的戚大光,罗春华,还有一个队里派来接他们的飞行员,他却觉得这拥挤的机舱中,空气好像凝固在了这一刻,除了眼前的那个人,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对对对,妆化得不错,姿势也摆得不错,要是再靠近一点儿就更好了,呃,当我没说过,笑一笑,一,二,三,咔嚓。”罗春华明显在忍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沉默,他一边用手指拼起的框对着袁朗和吴哲,一边低头闷笑:“哎呀,队长,幸亏是坐着的,不然你比吴哲矮了三公分,站着拍照就不好看了。”
听到后面这句,本来怒目而视的吴哲“噗嗤”一声笑得直捶地,那边的戚大光早就笑得东倒西歪的,连飞行员也抽空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们一眼,笑着说了句:“这妆是化得不错,跟我结婚时拍的婚纱照一样,都分不清谁是谁。想当初,我愣是半天没认出照片上那个是我老婆。哦,我老婆还说过,身高和相貌就是那浮云,袁队长你别在意啊,不就三公分么,不影响的,不影响的。”
袁朗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半晌忽然阴森森地露齿一笑,一手将吴哲的手腕锁住,另一手勾起吴哲的下巴,侧着身子越靠越近:“既然你们都这么强烈要求了,我不做点什么怎么好意思。”
吴哲的脸色也黑得像锅底了。他双手被制,下巴也被粗糙的手指捏住,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旁边那两只幸灾乐祸的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惊恐地看着袁朗的脸在他面前越放越大,然后,有着浓密胡茬的下巴从他的唇角一掠而过,以慢得不能再慢的动作蹭到耳畔,停顿了几秒,埋在他的肩膀处狂笑起来:“噗哈哈哈哈哈,你们不会以为我真会亲下去吧?”
“切,踢假球……”眼巴巴等着看戏的两位群众纷纷对袁朗这种无耻的欺骗行为报以嘘声。
吴哲怒,大怒,非常怒。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看戏的群众又兴奋了,吴哲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因为,袁朗借着这个靠近的姿势,突然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我曾经说过,你坚持自己的原则,充满希望和乐观,我过去信任你,现在和将来也会一直信任你。”那样柔和坚定的声音,就像当初说着“常相守是个考验”一样。
真的又被他看穿了。
吴哲闭了闭眼睛,想起以为戚大光中弹那一霎间的恐慌。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任务,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受伤。见识过多次敌人鲜血的双眼,却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自己战友的鲜血,不能不算是相当的幸运。可是就在刚才,他终于认识到,受伤或者死亡不止会发生在敌人身上,还可能会发生在战友身上,甚至自己身上。以前只是知道,现在却忽然有了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不是没杀过人,但敌人死和自己死终究不是一样的。
想到戚大光给家里写信时的笑脸,想到他说要给女儿买巧克力的神情,如果他真的受伤了,甚至是死了,而他在远方的小女儿还在遥遥期盼父亲的归来。如果是受伤或者死亡的是自己呢?小时候他溜冰摔断了胳膊,妈妈也心疼得眼睛发红。如果得知儿子不在这世上了,她会有多么伤心难过……
在那个山河破碎,举国沦丧的年代,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每个有骨气的中国人都愿意为了捍卫祖国的尊严,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可是换成和平年代就不一样了,甚至会有人说风凉话,说不爱惜性命那是傻瓜才会有的行为。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得承受种种痛苦。
抱着膝盖靠在舱壁上装睡,吴哲生平头一次有些鄙视自己,因为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很怕死。
“吴小哲,捉老A来不来?”C3推开门,伸进一个脑袋深情地呼唤。
“不来了,我一会儿想下去跑几圈,你找大光吧。”吴哲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反坐在椅子上一五一十地给他计数的戚大光还没说话,C3先抱头哀嚎起来:“人民的好兄弟吴小哲,你不能就这么抛弃我们啊,大光那牌技哪能跟您老人家东方不败天下无敌的水平比呢?你最近是中了什么邪,每天都这么用功,难不成是队长又A你了?”
吴哲的牌技是不错,但令他成为A大队最受欢迎牌桌搭档种子选手的不是他的牌技,而是他的牌品。不管牌好牌坏,不管对家打得好打得差,他都能笑眯眯地一张一张打下去。赢了不骄不躁,输了也不会口出恶言,埋怨对方,自然是成了A大队牌桌勇士们三缺一时的不二选择。前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也就算了,这段时间大队长那边的工作和仪器的调试都告一段落了,袁朗也不怎么罚他加餐了,他反而勤奋得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每天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格斗训练跟不要命似的,有空时不是自己跑去375峰加餐,就是趴在靶场练习射击。
高科技人才硕士少校立志向许三多发展了,C3被这个惊悚的可能性吓得一哆嗦,但想想此事的罪魁祸首除了自家可怕的队长大人还能有谁,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留下同情的目光,拉了戚大光去凑数了。
漆黑的夜晚没有星星,只有高高挂在天空的一抹月牙给地面带来光亮。吴哲几乎脱力地坐在岩石上,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自上次任务回来之后,他一直避免与袁朗单独相处,而是把全部身心投入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中去。因为一旦停下来,他总是忍不住会想,怕死的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资格留在A大队。看到袁朗,他会觉得羞愧,这样的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对他振振有词地诉说理想和希望?是否真的配得上他从过去到将来的信任?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打个报告,申请回海军,以免将来因为怕死而连累了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