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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荆棘的王冠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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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正在房里团团乱转,见到两人喜出望外。原来不管九秋怎样努力发愿,浩瀚的伤势也毫无起色。
“不用慌。”阳子沉稳地说,“碧双珠用法不对,所以不见效。”
地仙不老不死,受伤也会迅速痊愈,但重伤还是可能致命。却不知浩瀚的伤是否已经恶化成了地仙的致命伤。阳子庆幸地想,景麒把碧双珠送了过来,实乃英明之举。只是,他现在究竟去了哪里……算了,不想他。
“那该怎么用?”九秋急忙把位置让给了阳子。
“姑娘,你先去前院请位御医过来。”
“不行,御医不可靠。”夕晖一摆手。
“啊?”阳子发出了不解的声音。
“主上,就算冢宰真的擅自扣下了铃的信件,您认为他会糊涂到被您无意中发现吗?”
“……”
“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夕晖肯定地说。
“可是,气愤伤心什么的虽然可以预见,我踹不揣这一脚,踹得有多重,谁也无法确保啊。”
“对于阴谋家来说,只要您对冢宰做出反应就可以了。譬如说,斥责几句,争执起来,就可以了。”
“如果设套的人是想害死浩瀚,这有什么用?”
“畏罪服毒自杀也好,跳崖以死明志也好,心情沮丧失足落水也好,冢宰毙命的理由可是应有尽有呢。”
“夕晖…………”
“祥琼姑娘……您和铃共同的挚友,不在金波宫的时候,发生了这场风波,您不觉得蹊跷吗?”
“我懂了,我该怎么做?”
“先用碧双珠救了冢宰再说。”
“这可麻烦了,不请御医不行……”
启动碧双珠灵力的,是人的意念。然而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念头,就能意念成真。譬如说,人在极度寒冷的时候想要暖起来,能见效;但并不代表一个垂死的人笼统地想要“好”起来、“健康”起来,也能见效。碧双珠只能执行明确的意念。这和方术运用意念之力的原理是大同小异的。
此外,“不再腹痛”、“不再呕血”之类的单纯在症状上加个否定词的做法也行不通,就像在做反义词作业时,“小”的反义词你填一个“不小”,老师就会给你大叉一样。取巧和诡辩,行不通。
“要暖就行,要健康就没用?我不明白啊阳子。”
“哥,别这样对主上的芳名大呼小叫。”
“举个例子吧,如果肋骨断了,想要肋骨迅速长好,就有用。”
“冢宰的肋骨没断,我查过。”
“就是麻烦在这里。”阳子掀开锦被,轻轻压着浩瀚的胸膛,一路往下直压到腹部,“你们看,除了这片瘀青,并没有别的痕迹。我要消除这片瘀青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因为我知道这只是因为皮下的血管受损,集中意念要血管复原即可。”
果然,碧双珠从瘀青上移过,就像铅笔字被橡皮擦过似的,肌肤一点一点恢复了原貌。
但浩瀚仍然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似乎随时都会咽气。
“这可如何是好!”夕晖急了。
“必须找御医确诊。”阳子苦笑着说。
“只怕来的不是救命的医生,而是催命鬼!”
“夕晖,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一口咬定这个阴谋的目标是浩瀚的命?我对浩瀚,不,对松塾师生过于倚重,过于信赖,引人不满,我可以理解;有人企图打破这种局面,我也可以理解……”
“阴谋一旦发动,就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话虽如此……”
“冢宰被您杀死,很好;含恨自尽,也好;强行让他自尽或意外死亡,也不错。事后如果能给他确凿定罪,很好,清君侧有功;如果无法定罪,只能解释成您蛮横无智、缺乏雅量……这样就给您定了罪,也不错。您势必因此陷入悔恨甚至消沉,即使您天性坚强并不消沉,臣民的唾沫星子也会让您抬不起头。于是松塾唯一的实权派垮了,励精图治的女王失去了威信,多半也会失去行动力。各方权贵各路奸佞就能再度在朝各显神通了。”
“……”
“让冢宰毙命是一切的前提。”
“…………”
“如果我是阴谋的主使人,也会首先把冢宰除掉。偷袭是我可能得逞的唯一机会,我不认为害他失宠、失势就能一劳永逸。冢宰是三朝元老,曾经七次下狱三次流放,但总能东山再起,赢得君王的宠信。”夕晖慢慢地说,“幸亏哥哥一直守在这里,杀手才无机可乘。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特别希望冢宰货真价实地死在您手里,对谋杀什么的,多少还有点犹疑,否则九秋姑娘出门求助的时候,杀十个冢宰都来得及。所以,是他们失策了。如果是我,一定一不做二不休,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夕晖,别这样笑得像个坏人。”阳子哭笑不得地摇头。
“主上,诊治的事究竟如何是好?”
九秋对朝堂大事提不起兴趣,对浩瀚的生死牵挂之极。
“其实我也不认为医生搭搭脉就能确诊。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樊阿,这个人很奇妙……”
“他不行。”虎啸插嘴。
“哥,这人有什么特别的问题?主上,这人是什么人?”
“他本来是景麒的主治医,把景麒治得很好,啊,或许该说很糟糕,总之景麒被他彪悍的医术治坏了,所以秋官府把他扣押了起来,说要治个重罪。但景麒非常喜欢他,老为他说情,这件事就拖了下来。”
“台辅病了?”夕晖差点跳了起来。
“啊,别紧张,不是失道之症,只是旧伤复发。景麒以前被我捅了一刀,伤口恢复得不好,啊,我真不想提这件事……”
“他真的不行,他已经死了。”虎啸说。
“什么!”这回是阳子跳了起来。
“昨天,就在我们最混乱的时候,他在秋官府的临时羁押所里自尽了。”
“……别让景麒知道。”
“台辅已经知道了。”
“……然后呢?”
“当场晕了过去。”
“……然后呢?”
“因为刚好是在您下令他别在您面前出现之后,也就是昨天傍晚,他看起来很虚弱,本来就很虚弱,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不过也有人说,他悄悄来探访过冢宰,被血气侵袭才会虚弱不堪。总之,一听樊先生的死讯,他就突然瘫软在地了,醒过来之后,也始终一言不发。再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上这里来啰。”
“九秋,浩瀚相熟的御医是哪位?”
“一直是吕先生。”
“很好,我也和吕先生最熟。骠骑,把吕先生带到这里来,别惊动任何人。”
虎啸和九秋东张西望又面面相觑,确信房内没有别的生命的踪迹后,表情十分惊奇。只有夕晖愁眉深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你怎么了?”
“主上,今天的午议想必十分凶险。”
“凶险倒也谈不上,我确实是有点伤脑筋。”
“……九年前我从出使归来,赠送过冢宰一套瓷器。”
“那又怎么样?给师兄带点纪念品,不是人之常情吗?你不是给我也带了一块帕子?很有趣的,一浸到水里,帕子上的少女就变成了老翁……”
“我给所有亲友都带了纪念品,但只有那套瓷器格外名贵。”
“夕晖,你还真是厚此薄彼啊!”
“没、没有那回事,我和冢宰并没有深交。而且那套瓷器花了我二十年的积蓄,如果所有的礼品都要这个价位,就算把我卖了也凑不够。”
“二十年的积蓄!二十年!”
虎啸和阳子齐声怪叫起来。
“那套瓷器本是无价之宝,可遇不可求,我也是因缘际会,才有幸得到购买的机会。我知道冢宰为人风雅,精于茶艺,宅邸内独缺这套瓷器,一直引以为憾……”
“二十年的积蓄!老弟,我还盼着你娶媳妇儿哪。”
“地仙哪会娶什么媳妇儿,真要娶,哥,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一般不是说礼轻情意重吗?”阳子呆呆地问。
“像您这样的……人,自然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但是像冢宰这样的风雅贵人,送他一套市面上常见的瓷器,就是给他添麻烦。”
“为什么?”
“因为他见了嫌碍眼,摆着会破坏宅邸的格调,想丢……又不太合适。”
“啊,我明白了!于是浩瀚收到的礼品几乎全是珍品,完全可以给他罗织受贿的罪名,是吗?今天午议,秋官府就会提出来,是吗?”
“而且,我本来要去人人厌弃的芳国,冢宰却动用人脉在三天内把我转到了人人眼红的奏国。我在奏国享福的时候,芳国兵变,庆使死伤大半。所以我想,现在那几位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已经集结在秋官府了吧。”
那几位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是阳子力排众议才营救出来的。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阳子心中一阵辛酸。你所善待的人未必会善待你,这就是人生。
浩瀚和夕晖行贿受贿营私舞弊的罪名一旦确立,就无可挽回了。但是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大司寇行事又素来不留情面。
“夕晖,怎么办?”
“您可有实权派依靠?要一位真正的实权派。老师虽然受人尊敬,却不足以左右大局。”
“……青辛。”
“很好,您还有使令吗?立刻请青将军过来一叙。”
“……不行,我派他去征州了。”
“您是说,青将军一开始就不在尧天?”
“……嗯。”
“我明白了,那么,还有别的人选吗?”
“……朱槿。”
“她不行!”沉默了许久的九秋和夕晖异口同声地说。
“为什么?”虎啸和阳子异口同声地问。
“小司马城府太深,我认为不可轻信。”
“冢宰好像说过,那个女人不防不行。”
“……那,我们只能指望浩瀚醒过来出谋划策了吗?”
“不,您还有一条路可走。”夕晖沉吟着说,“您是闻名于世的仁君,您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您日理万机从未懈怠过政务,所以,您有能力……独断专行。今天的午议请您随心所欲,独断专行!”
“独断专行?”
“大司寇要论理,您表态,您不想讲理,这样大概就可以了吧。这是力挽狂澜的唯一途径。”
从各方面来看都是贤良君子的夕晖,提出了不贤不良不君子的惊人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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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侧的断崖上,云山雾海间,也有一个人迎风而立,遥望天际。深黑色的崖,衬着娇艳的红衣,就好像岩石上开出了一朵大红花。
俗艳到了极致,反为不俗。
盛装华服的女郎,看起来美得夺目。
然而她的随从个个垂首肃立,没有人敢多看她一眼。
因为,即便是盛装华服貌美如花的小司马,也是小司马,神威凛凛,不可轻慢。
啪啦啦,高空中终于出现了那只鸟。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鸟,羽翼青黑,眼珠血红,那是妖鸟,是妖魔。然而断崖依然寂静如水,没有丝毫喧哗。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那妖鸟是小司马朱槿驯养的传讯鸟。它比王室成员专用的青鸟飞得更快,不吃银粒,吃玉。
朱槿一扬手,那妖鸟就疯狂地俯冲下来,想要反噬它的主人。妖魔毕竟不是妖兽,再弱小,也不可能驯服。但朱槿一瞬间化掌为拳,重重击中了它的腹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妖鸟又乖乖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重华,你真是越发凶悍了。”
“桓魋,这话我可真不爱听。”
随妖鸟而来的是一头驺虞。背上的骑手,是阳子等人正在念叨的禁军左将军青辛。
“您一封书信,我不眠不休赶了一千八百里,您看,我够不够仗义?”
“在你和你的美人共赴征州的时候,金波宫里发生了一场好戏。我不辞劳苦请你回来看戏,你说我够不够仗义?”
“哦,特意避开我才开场的好戏……那我倒是非看不可!”
青辛咧嘴一笑,翻身下了坐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