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赤道，我的北极》无影罗刹

13、第十三章【宁不我顾】

　　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林亮亮、何苾、燕仔

　　好几天的时间，不去想杨康的时候，林亮亮偶尔会想到何苾，想到自己中学时候，还不识情爱滋味的时候，与何苾、燕仔之间那种近乎蕾丝边的友谊。那时候，她们总是把古惑仔的口头禅搬来用，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
　　有今生，没来世，所以很多事她们都用一种“算了吧”的态度去对待。比如还在念书那会儿，燕仔刁蛮不讲理的个性随处可见，常常大半夜打电话给她，噼里啪啦问一堆问题，五花八门无所不问，从月考小测到课堂问答，再到各种八卦，燕仔的问题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林亮亮每次都是耐着心一一作答，一直答到答不出来为止。然后，燕仔就会用一种很不屑的口吻“切……”的一声拉得很长，然后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不懂嘛，笨死了。”
　　那时候，林亮亮常常被她激得脸都是绿的，常常因此抱怨说，接燕仔的电话比接到老师的随堂突击检查还讨厌！
　　有一次，林亮亮气得不想理燕仔了，躲得老远，手机不接，BP机不复机，何苾找了许久才在琳琅书店的角落里找到她，看她一张包公脸，笑了好半天才静下来劝慰她说：“我也经常被她问得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她这不是在劳心劳力锻炼我们的应变能力嘛，你这生的什么气啊？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下辈子你还多半就没机会这么锻炼了！”几句话说得林亮亮茅塞顿开。
　　她知道，这次何苾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地帮她，仍是基于那种“有今生，没来世”的情谊。当杨氏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一切舟过水无痕，围绕在林家周围的种种现象表明一切依旧，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心里浮起这种感觉的时候，连带会浮现何苾淡淡的笑容。这让她很困扰。
　　为了摆脱困扰，林亮亮经常一个人开着车，在S城四处游荡。有时候把车往旁边一停，两条腿走路她也能走上大半天忘记累。
　　这一天，她在商业中心街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待抬头一看，竟然已到了琳琅书店门口了。
　　这家琳琅书店规模不大，是S城一位老师的副业，老师桃李满城，小店初开之时便经口耳相传闻达于众，十数年下来已是无人不晓。早在八年前，林亮亮便经常光顾这家书店了。也是在那时间前后，她与何苾在此地一见如故。后来，这里便成了她与何苾、燕仔等人一个最稳定的接头地点，她们的“老地方”。她们总是在电话里很简单的说句，几点，老地方见。然后，先到的人优哉游哉的看书，晚到的人拍着前人的肩膀问着最近有什么好书，经常会带本书离开书店，接着挽着手臂拐到邻街，进到一家名为“仙人岛”的港式茶餐厅里，在那个客人多服务员也多、有些嘈杂的地方，嬉笑八卦。
　　林亮亮还是跟以前一样轻步绕着书架走了两圈，书店还是那家书店，店内的布局、书架的分类一直没有改变，对街的玻璃橱窗还是用来摆放新书……但是这一次，她的指腹扫过那些书脊，指尖却没有翻开书页的欲望。
　　书架后，隐隐传来女学生们轻盈的笑声，声音压得很低，却丝毫掩不住青春无悔的气息和缺心少肺的感觉。
　　林亮亮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拉了一下，拉了一下，恍恍惚惚地听见何苾说：“不愧是比干的后人，你啊，还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剔透、忠直，……遗憾的是，女孩子最为倚重的美丽样貌，你却没能得到……”然后听见燕仔咯咯地笑，不服气似的说：“还说我嘴巴毒，你嘴巴才毒呢，知道人家瘌痢头还掀人家帽子……根本就是巫婆、巫婆！”
　　想着想着，林亮亮猛一抽身，双眼对上了玻璃门窗，不期然看到自己脸上浮起的笑容，有些讶然，再度恍神。
　　想起昔日的时光，林亮亮才发现，自己在被高考模拟卷压得几乎要发疯的时期，竟然可以那样简单的快乐。相比之下，最近几年，她已经越走越远。
　　每当这种时候，她的职业病就会发作，她会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心理变化寻找学术原因。这一次，在她再度经过仙人岛之前，她就想通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是她越走越远，而是所有人都变了，她怎么可能蠢得一成不变继续当那个任由别人点评的千古笑话？
　　想到这，林亮亮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邻街。
　　有段时间没来仙人岛，旁边竟然新开了家专卖登山用品的小店，林亮亮突生好奇，钻了进去，没想到一进去，就撞上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青春洋溢的脸。
　　店里空间很小，人却不少，跟沙丁鱼似的围着一个小桌子，正在斗地主。林亮亮瞪大眼睛看着店里其中一双堆满笑容的脸庞，记忆纠结了几秒，终于浮出一个名字来：“呃，烽火？”
　　“是啊！你也是七中毕业的是吧？我也记得你！”名叫烽火的大男孩热情地说着话，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我想不起来你叫什么了……对了，你是九七还是九八届的？”
　　林亮亮一向很习惯被人遗忘，也没有因此介怀的习惯，当即笑了笑：“我九七的，林亮亮。名字没有烽火好记，记不住正常不过了。”
　　烽火拱了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学姐，小的记性不好，该打，该打！”还想再说，他的对家等不住了，死命催他把手中的牌甩了再叙旧。
　　烽火一边甩牌一边用重音说话：“你们这几个人真是的，这是学姐，学姐！人家都还记得我名字，我能怠慢人家吗？能怠慢吗？”
　　“烽火，就你这外号，‘烽火戏诸侯，单恋没结果。’你还引以为豪、自鸣得意了？”场中有人取笑起来，一边为林亮亮拉了把凳子，邀她坐下，一边问她：“学姐是不是只知道他外号烽火，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应该也知道烽火这个外号怎么来的吧？”
　　林亮亮边往凳子上靠，边吃吃地低笑，还没回答，场中众人见她这反应已是乐开了锅，纷纷揭着烽火的伤疤。那样简单的快乐。
　　因为，烽火的名号由来，也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千古笑话。
　　当年的烽火，喜欢同级一个叫朱侯的女生，不顾教导主任的训斥，不顾同学们的喧哗，刻意向全校宣布，他外号叫烽火，烽火戏朱侯。他因此成为七中为自己起外号的第一人，却跟命中注定似的，得不到朱侯的一个正眼相待，甚至传出‘烽火戏诸侯，单恋没结果。’的校园名句，连林亮亮这些高一两个年级的老人们都熟悉他的故事，可见当年“烽火”二字是多么响亮。
　　看着烽火笑呵呵地任由朋友们开自己玩笑，快乐不已，林亮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恍惚惚之间也笑得十分开心，竟然在小店逗留了好几个小时才离去。
　　原来这个小店是S城户外登山协会某任会长开的，为方便联络，小店生意没做多少，营业时间倒是拉得奇长，渐渐成为了户外登山协会的会员和众多登山爱好者们的根据地。摊上几个抽烟的家伙，这里也说得上是“常年香火鼎盛”。
　　林亮亮同这群爱好登山的校友们倾谈了几个小时，十分投缘，学弟们纷纷鼓动她加入登山协会，盛情难却，林亮亮当即填了申请，会长大人现场一盖章，她正式成为S城户外登山协会的一员。
　　林亮亮对学弟烽火，本来还只是一点点的惺惺相惜，离开的时候知道他未考上大学，但几年努力下来，已经与朱侯同学喜结连理，从中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驾车回家。
　　一路上，林亮亮都在想，‘烽火戏诸侯，单恋没结果。’的说法都可以被推翻，她放开怀抱去追求杨康，应该也不是全无胜算吧？她甚至跟自己说，不成功，便成仁。嗯，就这样！努力！……
　　然而，林亮亮还沉浸在分步骤虏获杨康的完美计划中，一切已经注定了要被扼杀在摇篮状态。
　　几乎同一时间，林家大宅里，林施书仪一脸横肉地揉掉了杨康的订婚请柬。
　　请柬是施书画送来的，她给林施书仪递上请柬的时候，双手都在抖，显然是心虚的。
　　林施书仪还在纳闷，她这个姐妹做什么不得揽点功劳回去，怎么这次还没开口就直退缩了？疑惑地拆开粉红请柬，几个熟得都能吃了的名字哗啦哗啦全钻进了她的眼睛，林施书仪反应过来，火冒三丈。
　　对林施书仪来说，林亮亮是林家的掌上明珠，是她的心肝宝贝，外人是万万不及其一的。洪妮丽又怎么比得上林亮亮？杨康更是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这年头的八零后九零后富二代，堕落的多了，有几个像林亮亮这样有才情的？她的林亮亮，读那么多书，会背那么多诗，甚至会背雪莱和拜伦的诗。这年头的孩子，还有几个认识雪莱和拜伦的？杨康，杨康算什么？他凭什么让她女儿这么伤心？要学历没学历，要事业没事业，不过是个外室生的私生子，他凭什么？给林亮亮提鞋他都不够格！
　　可是她毕竟是林亮亮的亲妈，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女儿的心思，看到女儿听到杨康二字时，眼底那掩不住的喜色，她想再说什么，也都说不出口了。就由着她吧，希望她碰了钉子就算了。哪里料到，杨康是个这么难缠的角色！
　　林施书仪心里虽然想把杨康给凌迟了，却更在意林亮亮的感受。
　　纵然杨康有千般不是，比起林亮亮的一点不舒服，终究还是后者重要。林施书仪没空去跟杨家和施书画等人深究什么，先是费尽脑力想着如何将对林亮亮的伤害降到最低。
　　想了无数方案之后，林施书仪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一见林亮亮回家便开门见山告诉她：“杨康订婚了。”
　　“什么？”林亮亮似乎没有听明白，有点不确定的笑了笑：“你说什么？”
　　“杨康订婚了，他未婚妻你也认识的，洪厝的洪妮丽。”林施书仪没有抬头看她，只盯着自己手中的报纸，用一种很不上心的口吻说。
　　林亮亮顿时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脑子里一片电闪雷鸣，随后眼前也只剩火光四溅，星星无数，呆立良久。
　　林施书仪久久没有察觉林亮亮有任何反应，终于忍不住抬头想看她一眼，但已经来不及了，林亮亮眼中哪里还有她。
　　只听扑通一声，林亮亮已经昏厥倒地。
　　【无影罗刹2009.11.13-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