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灭》阿鹂

5、相逢只因曾相识

　　十二年后，人间，端午节。
　　烈日当空，江面鳞次栉比停靠着数十艘龙舟，选手们一身火热蓄势待发，江畔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诶，筱筱，你慢点呀！”一个面容姣好的彩衣少女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焦急地追赶着前方的紫衣女孩。
　　“你动作倒是利索点虹，再磨蹭就占不到位置啦！”那紫衣女孩回眸招手，年龄约摸十一、二岁，一双大眼含笑清澈，瓜子脸秀气脱俗。
　　彩衣少女虹好不容易赶上她，小脸皱成一团，心疼地看着被人流推皱的彩衣抱怨道：“非得离那么近吗，瞧瞧我衣裳都皱了。”

　　“行啦行啦，回头给你重新做一件嘛！”紫衣女孩不耐烦，拉着她蹦跶到岸边，见龙舟上候着不少同村的赛手，兴奋地喊道：“加油！安宁村！加油哇！”声音太高，引得邻村村民纷纷望来，虹被看得尴尬，连忙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筱筱，你安静点，专心看比赛成不？”
　　紫衣女子名唤灵筱，家住安宁村。
　　听虹说如此，灵筱不以为意，“哎呀，你再唠叨就成老太婆了。”难掩欢愉又跳了几跳。
　　虹拿她无法，百无聊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相貌冷峻的锦衣少年正若有所思注视着灵筱的方向，不禁忐忑，扯上灵筱道：“筱筱，咱们回去吧。”
　　灵筱心不在焉，烦不胜烦摆了摆手道：“比赛没开始就走多可惜呀。”
　　“可是筱筱……”一声铜锣这时敲响，众人沸腾起来，眼见龙舟启航，灵筱一个兴奋追随而去，竟挣脱她手离远。“筱筱！筱筱！”虹伸长手呼唤，奈何江畔太过拥挤，不消片刻，娇小的身躯便淹没于人潮中。

　　正当人们热火朝天沿江奔跑为龙舟加油打气，岸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惊恐的呼救声。
　　“救命啊！我家少爷落水啦！快点救人呐！”只见一十二、三的玄服少年望着江面惊惶呼叫，江水中，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锦服少年正扑腾下沉。
　　“哗——”一道紫影矫健地飞跃入水。
　　追至岸边的虹定睛一瞧，却见灵筱携着落水少年，游回岸边。
　　虹上前关切，“筱筱，你怎样啊？”认出溺水者正是方才的锦衣少年，不禁愣了一愣。
　　“哦，我没事呀。”灵筱自幼在水边长大，水性极佳，自然无大碍，“不过这家伙就难说了。”她轻轻踢了踢地上昏迷之人问，“喂，还活着不？”

　　锦衣少年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脸色青紫。
　　“少爷少爷！少爷你醒醒呀！”那玄服少年这时拨开围观人群，扑跪而来摇晃上锦衣少年。
　　灵筱看他完全慌了神，忙劝道；“莫急莫急，我有法子救他。”继遣众人，“大家都散开些，给这位小兄弟呼吸点新鲜空气。”
　　玄服少年感激涕零，“有劳姑娘。”依照她吩咐，快速按压着锦衣少年的胸膛。
　　半晌不见起色，虹从旁提醒道：“筱筱，不妨一试霜的法子吧。”
　　灵筱点了点头，蹲下一探锦衣少年鼻息，见他冷峻的双唇紧紧抿着，便捏起他两腮撬开口齿，深吸一口气，嘴对嘴给他吹气。
　　唇与唇相触那刻，锦衣少年的忆海骤然开启——漫漫黄沙间，有一潭清水碧波荡漾，朦朦胧胧，湖边的黑色倩影，将清甜的湖水渡给自己……心有所动，他翘长的睫毛颤了颤，双眼疲倦微睁，迷蒙望见一张瓜子脸近在咫尺，又觉有浊气吹入嘴里，胸口一阵堵得慌。
　　“少爷！少爷好像醒啦！”伴着玄服少年兴奋的叫声，锦衣少年不负众望，歪头呕出一大口积水，视线这才慢慢转为清晰。

　　“喂！你好差劲哦，堂堂男子汉，居然不会水耶！”灵筱在上方的笑靥稚气未脱，秀发覆着晶莹的水珠，日光下明媚晃晃。
　　锦衣少年迟疑着坐起身来，“方才……是你救的我？”洁癖驱使抹了把嘴，想到大庭广众落水被围观，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灵筱笑容无邪，“哈，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
　　玄服少年却从旁插话，“那哪成，我们云家有规矩，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姑娘的大恩大德，云家……”
　　“够了荟芦！”锦衣少年打断他，看向灵筱冷冰冰道，“直说吧，想要多少报酬。”
　　“啊？”灵筱一愕，“你以为我救你是图钱？”
　　“如若不然，是图色？”锦衣少年双臂环胸，有够自恋的傲慢态度别提和年龄多不匹配。
　　玄服少年听着吃了一惊，赶紧提醒道：“别说呵少爷，人家小姑娘可是牺牲了清誉，依照老爷的性格，八成会要您以身相许呢。”
　　锦衣少年眉心一拧，上下直打量灵筱，似在看她够不够资格当媳妇。
　　“拜托，本姑娘才不稀罕你这种空有好皮囊却没真本事的家伙，根本就是你想太多了。”灵筱碰到个开不起玩笑的主，嘟嚷了一声，“好没劲！”便拉上虹离开。

　　鬼使神差的，锦衣少年张嘴问道：“喂！留下你名字！”
　　灵筱头也没回，扬了扬手告辞，一番救死扶伤的自我感觉良好，很快消失。
　　“她是俺们安宁村霜神医家打杂的小丫头，叫灵筱。”有围观群众热心提醒。
　　“安宁村，霜神医。”锦衣少年默默记下，不明白为何以这位名唤灵筱的女孩总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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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村，霜宅内。
　　“阿嚏！”灵筱裹着被单蜷在藤椅上，秀气的鼻子一抽一吸的，鼻头被揉搓得红彤彤。
　　一碗热气腾腾的驱寒汤递到眼前，“给，趁热喝。”虹满头热汗，累得口干舌燥。
　　“谢啦，你去歇息吧。”灵筱伸手欲接，“好烫呀！”不料被烫吓得整只碗丢了出去。
　　一只散发着草药清香的手及时接住了碗，褐色汤汁一滴未洒重落碗中，但见来人一袭白袍绝世出尘，神色淡然坐到藤椅边，舀起一勺药吹了吹，亲自递到她嘴边。
　　“虹，你又忘了，筱筱的体温异于常人。”白衣男子声线平和，面上虽不露谴责，但虹知道，他在生气。
　　虹歉疚垂首，“对不起，我一时大意……”有些委屈地绞着衣角。
　　灵筱从旁打着圆场，“霜尘叔叔，你别怪虹，是我自己跳进水里的。”
　　细心如霜尘，瞥见虹仙家彩衣破损了，无奈叹息一声，道：“取针线盒取来吧。”
　　虹见他再不追究，目露欣色，“好！”赶紧粉着张小脸跑进屋内取来针线盒。
　　“唉……似叔叔这般心灵手巧，也难怪家里最近女病号排成长龙喽。”灵筱托腮艳羡地调侃着正耐心缝补的霜尘，虹一边掩嘴偷笑，一边不忘横她一眼，因为霜尘的眉头皱了起来。

　　“晚些收拾行李，天一亮咱们就启程离开吧。”霜尘忽然启齿。
　　“啊？又要搬家呀！”灵筱叫苦连天，“这都第几次了霜尘叔叔，大不了下次我拿笤帚替你赶走那些女孩嘛。”
　　“霜这是为你着想，你体质太特殊，不能在一处呆太久。”虹语重心长。
　　“我没事，真的没事！”灵筱解开被单，“不信你们瞧，我……”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
　　霜尘从容站起，“虹，带筱筱先进屋。”神色沉敛得可怕。
　　灵筱不依，下地追问：“那动静是什么？究竟发生何事？”
　　霜尘微微一笑，“勿需你操心，大概是没医好病号上门闹事，尽管去休息吧。”白净的食指轻轻一点她眉心，她便头晕目眩，昏倒进虹怀里。

　　“哈哈哈……”一个桀骜的笑声涤荡环绕，乌云低压到医馆上空，四周墙体轰然倒塌。
　　无数灰影悬浮半空，霜尘负在背后的一手不动声色握住后腰别着的碧箫，凝视着为首的白发红袍男子淡淡地问：“未知魔尊驾临寒舍，有何见教？”
　　“自然是要人了。”新任魔尊‘夙風’的视线落向灵筱，狭长的丹凤眼眯起诡异的弧度，道，“仙家若肯交还赤炼，本座保证不予为难。”
　　“可能么。”霜尘不慌不忙地摘下碧箫，淡笑如雾风华绝代，顿时倾倒周遭一片。
　　“仙家这又何苦，回你仙境本分修炼岂非更清闲？”夙風诱惑开导，自始至终保持清醒。
　　霜尘目光却沉寂如水，入定般任凭魔风呼啸，缓缓回应道：“倘若尊驾愿为表率，小仙确可考虑回天庭司职。”
　　“这么说没有转寰的余地？”对手似乎也不愿大动干戈。
　　“呵。”霜尘的嘴角勾得倾国倾城，洞箫放到唇边，幽幽一叹，“决定权……在尊驾手里。”
　　“好！”夙風一展火红披风，雪白长发朝天裂张，那股冷傲竟与旧日辛迦如出一辙。

　　竹篮内的草药脱线似地乱舞飞扬，虹紧紧护着灵筱，心神忧忡使得额上那道彩虹异常靓丽。
　　霜尘的箫声终于响了起来，乐轮缥缈行云流水，时缓时急、亦强亦弱，舒柔优雅的音符绕空盘桓，令听者形神若离、如痴如醉，俱忘记了争夺。
　　夙風形成于辛迦寂灭当日，是辛迦高傲的转生，因而以他之能，自是不受这仙音干扰。霜尘虽不列上仙，但已潜修几千年，再加人间十二年救死扶伤所攒功德，其仙术精深，亦非等闲。
　　夙風受洁净仙音所制，无法施展幽暗之法，再见手下众人个个失魂神往，腹内杀气登时荡然无存。
　　潇潇仙音以绝对优势压制住魔息，霜尘见时机成熟，箫声一转，乘胜施出定魂音。
　　“仙家果然了得。”夙風并不急躁，轻易破除他法术圈制，神志清醒、诡异地笑唤一声，“血珠儿。”
　　“血珠儿”乃赤炼乳名，因而身怀赤炼的灵筱，忍不住应了一声。
　　虹见她额头浮现出一个玫瑰红印记，大惊失色，赶紧将仙家气息吹入她口鼻，抑制住她体内蠢蠢欲动的魔眼。
　　“虹，先走。”霜尘的心声传了过来，担心夙風再度召唤，虹咬了咬唇，额间炫出七彩流光团团裹住灵筱和自己，形成强有力的隔音壁。
　　“嗯？”夙風瞥向她，这一瞥，双目竟像见了宝贝般亮了起来，不知何故就松懈了防范，意味深长点头赞叹，“好个乖巧可人的姑娘。”
　　霜尘恐他使诈，白衣一展飘护到二女身前，箫声冉冉，修长的手指丝毫未敢怠慢。

　　“罢了！”对峙中的夙風这时桀骜一笑，“来日方长，仙家躲得了初一避不过十五，本座改日再讨教。”魔风呼呼，扬手一挥，空气中流动的迷魂音符便消失殆尽，群魔清醒过来，听他下令收兵，纷纷撤离。
　　“啪嗒。”玉箫跌落废墟，霜尘耗力过度，一手捂着胸口，缓缓跪进了家宅屋瓦。
　　“霜！”虹自彩圈脱身，无暇顾及灵筱，焦急去扶。
　　霜尘覆住她手，“放心，我没事。”微微一握，“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撤离吧。”
　　“恩。”虹眼眶湿润，扳过他脸正对她，慷慨地渡过一百年的灵气。
　　霜尘张唇言谢，眼眸含笑如月如水，唯美得太不真切。
　　“不客气。”情理中，虹失神摇了摇螓首，小脸微红，有些羞怯地躲开他目光。玉箫重新被系回腰间，霜尘取来一掊土，令虹还神为籽钻入其中休养，这才携着灵筱飞离安宁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