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追妻日常》沈云禅

2、春日宴（二）

　　太阳都晒到桌上了，如意把帘子拉了拉，翻个身继续躺着。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仅仅是一面之缘，昨晚怎么就梦到亭子里的人了？！明明看起来这么斯文好看的人，在梦里对她围追堵截，害得她一晚上没睡好，醒来还觉得全身疲惫。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起床。
　　青棠看她一副恍惚的模样，手里端着个水盆走得都晃晃悠悠，忍不住把盆夺过来，快走几步摆到架子上。
　　如意被她抢了脸盆，一时还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青棠比划道：怎么了？
　　如意摇头：“没睡好。”
　　青棠问道：做噩梦了吗？
　　“……也不是。”如意不好意思说自己梦到个陌生男人，还是因为垂涎人家的美貌。
　　还好她凡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洗了把脸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行宫都多久没人来过了，谁这么自讨没趣上赶着找苦头吃。

　　而这位被如意梦了一晚上的“自讨没趣”的谢逢春，此刻就在行宫的一处别院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着手下人的汇报。

　　何九桂惯使见风使舵的本事，龙椅上的人三年换了俩，近侍大太监三年也死了俩，他就是那倒霉催的第三任近侍大太监。上一任在宫变那日一头触柱了，尸体就在他眼前被拖走了。那位大太监没收干儿子，自然也没人继任。谢太傅在人群里随手点了他，赶鸭子似的他就当上了。这一日他盼了十来年，没想到就在一片狼藉混乱里成真了。

　　“才三年，广德行宫荒得咱家都不敢认。”何九桂唏嘘道，“没想到住这的宫人们都得自个儿圈块地种菜养鸡，想当年广德行宫多风光啊……如今也落魄成这样了。”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了，外头这么乱，都没想起这处地儿来，要是叛军打进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样呢。”说完他觎了谢逢春的脸色，找补道：“还好您扶持着幼帝上位，扳正朝纲，不然指不定还怎么打呢。”
　　他一连串马屁吹得极其熟练，虽然不知道谢太傅受不受用，但他坚信，凡是活人听到这些话，就没有不心花怒放的。

　　谢逢春面色毫无波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何九桂一凛，回道：“都查了，名册也清点完了，就等皇上择好日期，行宫马上就能收拾出来。”
　　谢逢春点点头，站起身来。连日的伏案操劳令身材更为清瘦，衣袍穿在身上有些空落落的，姿态却无时无刻不是笔挺的。
　　何九桂自从晋升了，没少和谢太傅打交道，可他从未见过这位主儿有哪日出现狼狈的模样。

　　谢逢春开口：“陛下想趁着暑气还没到就搬过来，有劳何公公了。”
　　“哪敢哪敢，咱家一个做奴才的自然事事以主子为先。”何九桂讨个巧，不指名道姓地说谁，笼统称为“主子”，到底是给龙椅上的人卖命，还是给面前这位权臣卖命，实未可知。

　　他这点小把戏是骗不过谢逢春的，谢逢春也懒得同他计较，效忠哪个主子是何九桂自己的事，他不关心也没空搭理。
　　——十四岁的幼帝无依无靠，皇子唯一可依赖的母家他也没有，即便此刻他让幼帝放手一搏，在朝堂上也掀不起风浪。
　　朝堂上的人、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有好处，便闻着味儿一窝蜂似的扑过去。

　　谢逢春今年也不过二十而已，年纪轻轻便当上皇帝太傅，以帝师之位凌驾于朝堂上，没点手段如何服众。何九桂跟在身边这几年，都看在眼里。谢太傅爱干净，不喜欢见血，也没听说有什么滥用酷刑的喜好，可是治人的手段落在人身上不亚于被活剐。
　　他见谢逢春站起身来，理了理心绪，小步跟了上去。

　　日头正好，如今正是帝京最舒服的时节。阳光不毒辣，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如意吃了饭还想赖在床上躺会儿，被青棠毫不留情地打发出去，抽走了她怀里的被子，准备趁着太阳好的时候晾一晾。
　　如意帮着抱了东西出去，往对面冯答应的屋子看了一眼，和往常一样还是紧闭着门，大晴天的也不开门开窗透个气。

　　青棠比划着：上午我看宫里好几个面生的小黄门走来走去。
　　“面生的？”她又想起来亭子里的人，“都是太监吗？”
　　青棠点点头。
　　该不会……他也是吧？！如意开始胡思乱想，行宫荒了，也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进来。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太监，实在是命运多舛。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青棠不解她怎么发了会儿呆就开始叹气了。

　　外面传来几声“哐哐哐”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敲门，跟砸门似的。
　　青棠打开门，站了一溜的小黄门，都是她说得“生面孔”。
　　为首的上下打量她几眼，认定她是个宫女，讲话也不客气：“圣人要避暑，特命工部前来修缮广德行宫。”
　　青棠说不了话，又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比划几个手势他们也看不懂，还当青棠是不高兴搭理他们。

　　眼见着为首那位要发作，如意凑过去抢先一步说话：“她嗓子不好，有什么事儿您就和我说吧。”
　　见她还算识趣儿，看衣着打扮像是这里的小主子，为首那位太监也不敢冒犯她，欠了欠身，“圣人不日将临驾广德行宫避暑，行宫荒废三年了，工部那边要修缮维护，还请您暂且腾个地儿。”
　　“公公您请您请，怎么方便怎么来。”

　　如意拉着青棠退到一边，看那群小黄门拿着各种工具量来量去，又忍不住凑过去问一嘴：“为什么工部大人们要修行宫，得找你们来啊？”
　　首领太监瞥她一眼，“工部的大人们要修，也得有图有数据，才能说服户部拨款。这图从哪来？不就从我们手上出来吗？”

　　兴许是一群人发出的声音太大，冯答应屋子的门“砰”一声开了。
　　见到来人，首领太监愣在原地，张了张口：“您是……冯……”
　　“大白天的吵什么？”冯答应截住话头，走近瞧了瞧，“这不是向福海向公公吗？”她抬眼往他身后扫了眼，“您这么些年还真是没怎么变，还在给工部大人们干活呢？”

　　听冯答应的语气像是他们早就认识，如意竖起耳朵。在场这么多人，冯答应似乎也没想避讳人，句句都往向福海心上扎。
　　如意早听冯答应说过，太监们最会趋炎附势，在宫里干上几年认个好干爹或是攀上哪个娘娘，就能顺杆子往上爬。要是干这么多年还是在同一个位置，要么真就是爬到上层去了，要么就是卡在这，一辈子估摸着就这样了。
　　向福海憋了口气，周围人多，不好多说什么，还是有机灵的小黄门上来跟冯答应解释，给向福海找了个台阶下。

　　走了一拨人，又来了一拨人，把他们院里蔫了的花和杂草清理了。
　　行宫里各宫都自己圈地方种菜，如意看他们这么麻溜地就把青棠和珍珠的劳动成果给拔了，忍不住心疼。

　　为首的嬷嬷长着一张凶恶面孔，讲话倒是和和气气的，“娘娘别急，圣人要来行宫避暑，好日子马上就来了，还自己种什么地呀，到时候一日三餐都有尚善监的人给送。”

　　她奉命提前来广德行宫准备，虽然荒了点，但是外面这么乱，也没影响到行宫。面前这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主子，在行宫里日子过得不算好，一点也没耽误她的新鲜水灵。嬷嬷在宫里呆了几十年，常常去各宫妃嫔那送东西，也不得不认她算是其中出挑的长相。

　　接连几日，从早到晚，来了好几拨人，又是换上新花草，又是来敲敲打打的。
　　唯一不变的是冯答应始终紧闭的屋子大门。
　　也不给青棠晒被子了，灰尘大，青棠怕粘上灰白洗一遍，只能把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晒的都收回箱笼里。

　　青棠打着手势问她：圣人来了，我们怎么办？
　　“他来了和我们有什么打紧，各过各的呗。他爹之前住哪，他肯定也住那，离我们还挺远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外面有人，如意压低声音小声说着，“我听外头人说，现在那个年纪还不大，最厉害的叫谢太傅。你听他们说话没，来行宫避暑的事都得让谢太傅点过头才行。”
　　青棠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过。

　　“没我爹那个年纪应该做不了太傅吧，估计是个老头子了。”如意手托着腮，开始怀念家里，“要是能放我们出宫就好了。”
　　青棠：您出宫是想回薛家吗？
　　如意说道：“没想好，反正不回薛家。”

　　回去做什么？刚来行宫时候她还想家想得晚上睡不着，快三年过去了，她都想明白了。她那亲爹把她送进宫给先帝那个老头子，就没管过她死活。
　　她不敢跑是不想拖累一大家子人，好歹还有养育之恩在。
　　要是能出宫，她绝对不回薛家了，去哪都行，再回薛家万一她爹又把她卖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谢逢春：说谁老头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