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玫》三色柳

4、第四章 偷窥者

　　婉拒了邱先生去酒吧的邀请，王玫送苏苏到林净家楼下。两个男人电话给苏苏，说是晚上有聚会，王玫不想参加，临上楼前借口要买一个东西钻进旁边的小巷子就走了。
　　徐乐这人挺不靠谱，但偶尔说出来的话还挺有道理的。王玫太了解自己在林净面前有多没种，而她最不需要的也是这种无用的情感，既然无法抵御那就只有不看不听不接近。
　　王玫在上大学前是一个脑子里只有读书考试的傻姑娘，她不知道世界上人分等级种类，也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因为另一个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瞬间智商为零，直到遇见林净。
　　王玫进大学的时候正好林净上研究生，两人差了四岁，但林净眼睛里有一种纯净的光彩，神情总有几分的羞涩和腼腆，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更年轻。有时候王玫看着他额头上秀气的美人尖会升起一种不正常的母性情怀，觉得这个男人是一个缺乏关爱孤独的孩子，天知道林净在人前的表现是多么的精明强悍。
　　年轻的姑娘们都以为自己在爱人面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都以为只有自己才是最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偶尔在自己面前露出的脆弱是特权，这不过是一种错觉。年轻的王玫被这种错觉包围，林净看了她一眼便心中甜滋滋的觉得肯定是自己的某一个特别之处被发现，林净跟她说了一句话更是心脏都要爆炸以为自己的美德被发掘。她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些小心思，不料已经表现得太明显，明显到宿舍里的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林净，然后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取乐。王玫也生气咧，不过越想控制自己的身体越不争气，只要听到林净的名字马上条件反射一样筋肉绷紧神经紧张。
　　“你就那么喜欢他呀？”苏苏意有所指。
　　王玫唯一得意的优点就是坦诚了，道，“是呀，我还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就因为好看？”苏苏跟看一个怪物一样。
　　王玫郁闷了，难道仅仅因为好看就喜欢上不对么？动物界里雄性吸引雌性靠的无非就是美丽的皮毛和强健的□□，王玫并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问题。
　　苏苏喜欢在悬崖边上跳舞，迷恋随时堕落的兴奋感，更乐于挑逗身边人的情绪。李久完全理解她并纵容她，大家都生活得很辛苦，如果有这样一个自由的精灵在身边，那就是理想，李久认为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维持苏苏的这种不羁，让她快乐是他的目的。
　　苏苏拉着王玫和自己一起上自习，自习的教室里必定有李久和林净在。王玫的心情又紧张又恐惧，为什么会恐惧呢？她太过于期待一个东西，当这个东西放在面前的时候却会无措于该用什么方法去面对。林净会对她微笑，笑容里有鼓励的成分，即便是她做了丢脸异常的事情他也一笑而过，仿佛那是毫不起眼的微尘。当时的王玫认为那是林净的体贴，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残忍，他从心底里就不把任何在他面前来往的女性放在眼底，无论发生什么都跟没有一样，所以微笑对待已经是足够的礼貌。
　　王玫的家乡盛产桔子，她有一手漂亮的剥桔子的活儿，有一段时间她喜欢拎几个桔子去教室，一瓣瓣扒开放在干净的餐巾纸上送给林净，林净会微笑着说谢谢，象征性地吃一瓣。他会在王玫看不到的时候随手将剩余的桔子丢在垃圾桶里，然后轻轻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对苏苏“嘘”一声，让她不要多嘴。苏苏则会调皮地回他一个鬼脸，李久看着他们两个笑得很欢，而王玫则因为林净的笑一个人埋头害羞。
　　那是一个游戏，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拥有无限的默契，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王玫的直白憨厚与某些奇特的观点甚至某些脱线的行为，带给苏苏特别的愉悦。
　　王玫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苏苏那漂亮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这个热情开朗的城市姑娘能够主动给自己做朋友，那是值得珍惜的事情。高中的朋友在大学后均天各一方，而大学的同学来自不同的省份，说不同的话有不同的生活习惯，能成为知心朋友比以往更困难，所以才更值得珍惜。
　　“你知道我和林净是一起长大的啊，如果我去给他说你肯定成功的几率比较大。”苏苏勾引着王玫，鼓励她表白的勇气。
　　“只是喜欢，还没有想过在一起。”王玫道，“我觉得自己现在还很小，要跟他在一起应该怎么做？想都不敢想！”
　　“你高中居然没有谈过恋爱？”苏苏瞪大了眼睛，这人也太没趣了。
　　王玫的表情马上梦幻起来，“知道高中时候鼓励我认真学习的动力是什么吗？”
　　苏苏不想猜，她知道答案肯定很狗血。
　　“我催眠我自己，大学里有很多帅哥，高中班上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就比不上，就算要早恋也要等到大学去才好。”王玫耸肩，“不过报名的时候我在接待处站了一会儿，根本就没看见什么帅哥。”
　　苏苏无语，她想拿一把菜刀来切开王玫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那你在林净面前表现得那么花痴做什么？”
　　“喜欢也不行吗？”
　　“给人困扰！其实，恋爱也没什么的，不过就是一起吃饭一起自习的，再说林净比我们大那么多，肯定会照顾你的。”
　　王玫很心动，苏苏的勾引几乎就压下了她对于恋爱的恐惧，但是残存的理智还是告诉她，那样的男人是不会喜欢上她这样一个随手在大学路上就能拉出十个的普通女大学生。因此，当林净主动打电话给她约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向苏苏，而苏苏的嘴角则勾起了奇妙的笑容。
　　“是你给他说了什么？”王玫的智商下降了一半，好呆还有几分冷静。
　　苏苏做严肃状，“当然没有，我怎么说得动他啊！你不知道，他经常在我面前说你，说你很文静很懂事，让我多向你学习。”
　　王玫毫无心机地笑，她很少被人夸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有技巧地回应这种无关痛痒的表扬，她单纯得把任何话语都认真对待。
　　男人喜欢对女人说这样比较的话，在外人看来夸奖的仿佛是那个被表扬的女生，而被表扬的人往往也沾沾自喜，其实那个男人说这样的话主体却在那个被贬低的女人身上——男人若是对女人有期待，看到的缺点多过优点。
　　对于林净的邀请，王玫诚惶诚恐，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生活离苏苏有多远。她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漂亮的鞋子，没有装饰自己的物品，甚至连女性化的衣服也没有。王玫对着自己小小的衣柜纠结，半天后才神采飞扬地套上了衬衫和牛仔裤。苏苏探头看，道，“你就穿这样呀？好歹整个裙子吧！林净喜欢女生穿裙子。”
　　王玫笑，“我喜欢这样，干嘛要他喜欢啊？”
　　“我借给你？”
　　“不要，就这样！”
　　苏苏不理解王玫莫名其妙的自尊和怪异的自信，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林净的喜好呢？
　　第一次约会，王玫穿了白衬衫和牛仔裤，拎了一小塑料袋子的桔子和一把小刀子摇摇晃晃去学校边的电影院；第一次约会，林净穿了很正式的休闲西服，黑得发亮的皮鞋，头发喷了点儿啫哩水，身上还有男士香水的味道。
　　“为什么会这么香？”王玫度过了单独和林净见面的羞涩和尴尬后第一次就问了这个问题，“难道你还喷了香水？”
　　林净面对王玫圆溜溜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再看她手上的桔子，找个话题岔开，“怎么带了桔子？”
　　“电影院里黑乎乎的，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剥桔子吃啊！”王玫笑得颇为自得。
　　林净沉默，觉得苏苏选择这样一个游戏的对象果然是有道理的，正常人的思维根本不能用来理解这个女子。
　　王玫很得意地说起小时候上山爬树下河摸鱼爬墙偷水果的经历，干这些事情她都是领头的，不过最后被抓的也是她，基本上不能算光荣事迹，但是从她讲来却仿佛是在炫耀。林净听得很认真，恰到好处的笑，王玫更是激动。
　　王玫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偷窥者，他们或者站在高处或者躲避在阴暗的角落里，自以为清醒或者聪明地偷看红尘里凡人的喜怒哀乐。他们鄙视凡人的挣扎懦弱罪恶，他们适当地丢出一点臭骨头看那些人争来夺取以此为乐，他们用小利来引发人性最深处的恶自恋地认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清醒的人。他们用别人的错来原谅自己的罪恶，自恋地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用微笑来迷惑所有的人获得更多观察的样本，他们认为这才是生活的真相并相互舔着伤口安慰自己的孤独和寂寞。
　　王玫不知道，林净是一个偷窥者。
　　王玫不知道自己成为一个游戏的主角。
　　她在黑暗中把酸酸甜甜的桔子递给林净，电影屏幕或明或暗的光照在林净的脸上，从侧面看过去，他认真的表情让人想拥抱。
　　林净吃得很慢，他把籽吐出来放在王玫的小袋子里，王玫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男人为什么会洒香水呢？王玫想不通，她还不明白都市丛林里所谓的礼貌。
　　“女孩子呢，什么时候都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林净掏出纸巾给王玫擦手，擦掉粘粘的桔子汁水，王玫把手放在鼻子边上闻，“我最喜欢桔子的香味儿，你闻闻。”王玫很莽撞地把自己的手放在林净面前，林净仿佛吓了一跳，身体狠狠地往后缩。
　　王玫这才知道自己唐突了，讪讪地缩回手懊恼起来，林净看起来那么斯文安静，根本就不是自己家里那些野生的男孩子能比的，怎么能如此粗鲁？
　　王玫根本记不得电影的内容了，只知道屏幕上有一个面容精致穿旗袍的女子不断地在有昏暗灯光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那些昏暗的光摇摆的镜头极力要表现出来的暧昧和伤感，王玫根本不能理解。
　　回学校的路上，林净帮王玫把小袋子扔垃圾桶里，水果刀仔仔细细擦干净放裤袋里，然后拉着她的手给她买了一小块榛子巧克力。王玫迫不及待地拆开，分了一半给林净后慢慢吮吸那些又苦又甜的味道，包装纸却在手中捏了很久，直到进学校后遇见第一个垃圾桶。
　　王玫游荡在南京的大街小巷，看见一家小超市便走进去，路过糖果区的时候习惯性地捡起一块榛子巧克力。
　　她拆开包装纸捏成一小团，把巧克力塞在嘴巴里，甜蜜地眯起眼睛感受舌尖上丝滑的触感，随手将包装纸丢在绿化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