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玫》三色柳

9、慈悲

　　飞机落到成都双流机场，王玫感动得差点没痛哭流涕。
　　“那也太夸张了些。”苏苏说得很不是滋味。
　　“是你太超过了！”李久叹气，再亲的人也有疏远的一天，再要好的朋友也会天各一方。他太天真，怀抱着以往的那些情谊去求一个人，结果失望而归，也是活该。他忘记了，从来他们几个都是，林净才是出主意做决定的人，他才是所有游戏和恶作剧的灵魂。
　　徐乐很主动地开车过来接王玫，王玫夸张地跑过去，“徐乐，以前我误会你了，你跟苏苏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使。”
　　苏苏狠狠瞪着徐乐，她不喜欢徐乐，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仿佛看破一切，偶尔还说两句酸溜溜的佛号，有够没意思的。
　　“知道你给我打电话后发生了什么吗？”徐乐一边开车一边诉苦，他透彻又明智，就是太唠叨了，真要做了和尚佛祖也会因他话多而拒收的。
　　“有艳遇？”苏苏鄙夷道，“人家大姑娘一闻你身上那股庙子里陈腐的味道就撤退了，哪里还有机会？”
　　徐乐对李久道，“施主，你真有慧根，彻底贯彻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我琢磨你上辈子是个恶人，这一辈子化成枷锁来赎罪。对了，我刚说哪里了？是了，跟你通话结束的第二天，交友网上一个美女又给我提出了见面的要求，我立即去查那美女的信息，照片拍得可真漂亮！”
　　“是啊，现在的非主流都喜欢用ps，一张大饼脸也能p成锥子！”
　　王玫开怀大笑，“你肯定屁颠颠跑去了！”
　　“你知道我这人有结婚的诚意，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当然就去了。”
　　“是美女？”
　　“你这人真肤浅！”徐乐先是摆出一张义正言辞的脸后，后眼睛里又闪着猥琐的光，“照片的效果是要比真人好些，不过也算得上五官端正。”
　　“这世界上五官不端正的还真就没多少！”
　　“我们谈得也很好，差不多就到了要交换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徐乐一脸的悲痛，“我为了追求气氛，约在西餐厅，美女很上道点的牛排，吃的时候我才看见端上来的是五分熟的牛排。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牛肉没熟，里面还有血丝。”
　　“是的！”徐乐沉痛地点头，“美女说她爱牛肉胜过猪肉，猪肉有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腥味，而牛肉很干净，甚至好的生牛肉还有一种香香的味道。她说的时候嘴唇红红的，我一下没忍住，胃肠里翻涌得厉害。”
　　“所以事情就黄了！”苏苏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徐乐幽怨地转头看苏苏，“我这人不容易兴奋，但是一受刺激就控制不住情绪，要是我手松上那么一松，指不定车子开哪个方向去了。”
　　“后来呢？”
　　“后来剩下的几天长假我都住寺庙里的香房里修心，反思自己。”
　　王玫憋不住想笑，为着自己的生命想，硬生生吞下那些笑，沉痛地拍拍徐乐宽厚的肩膀，“兄弟，你好好反思人生，最好能想出点道理来，以后我们这些红尘里迷途的羔羊就靠你拯救了。”
　　“见死不救吧！”徐乐悲愤，“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好不容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结果搞这样的事情出来。”
　　苏苏肩膀抖动，整个人趴在李久怀里颤抖。
　　一路绿荫花影，树枝上累累果实，清爽的果香再加上盆地难得的蓝天白云，人的精神都跟着振奋了不少。
　　“说得好像你以前过的不是人的日子！”王玫翻白眼，“大哥，你这人就是着相了。佛祖说要爱惜生命那是佛祖领悟了，自己一个人苛刻顺便他的信徒也就苛刻自己。说实话，你说要真的是全部的人都吃素，那才可笑。为着珍惜别的生命就刻板自己，这是违反自然现象。你一个什么都没领悟的人也搞这套，听起来就虚伪，你还是安安心心地上班生活，别太玄虚了啊！”
　　“看来咱们玫子比徐居士还领悟得多，可喜可贺！”苏苏装模作样做了一个稽。
　　“你们这样是朋友吗？”徐乐不满地大叫，“应该把我拉出火坑而不是推人下深渊。”
　　苏苏正色道，“对不起啊，我这人一向喜欢在悬崖边上晃荡，见一个人掉下去了还要扔几个石头下去凑趣儿的，哪里能拉你？找玫子去吧，她这人圣母！”
　　王玫怒瞪苏苏，苏苏马上躲在李久怀里。
　　徐乐若有其事，“的确，我也发现了，王玫是个烂好人。”
　　车子飞快到了市区，把苏苏和李久两口子丢在路口，徐乐载着王玫继续飞奔。
　　“见了旧情人，感想如何？”徐乐凑过来，“我思前想后，再看了你的面相，觉得你有一个地方长得不好。”
　　“哦，你什么时候又对面相有研究了？”
　　“一通百通嘛！要听我说说不？”
　　“权当你在放屁！”
　　“你的额头饱满，内蕴光华；眉间开阔，山根平整；双颌圆润，下巴浑厚，说起来真是一个好面相。再加上眼睛黑白分明，目光坦荡，说明你这人没心机。这可是传统上的旺夫的好面相，是个男人都该讨你这样的老婆！”
　　“我知道你习惯性地先扬后抑！”
　　“你的眉毛杂乱，眉心有一根小小的竖纹。”
　　“哦，百般的好也抵挡不住一个不好？”
　　“五官圆润饱满，眉间开阔，这是心怀坦荡无执念的意思；可是你好像又忧心太过，刻意把自己绷得太紧，这可不妙。”徐乐转头，嘿嘿直笑，“我可敢打包票，你对那旧情人还念念不忘吧？”
　　王玫吐血，恨恨吐出两个字来，“神棍！”
　　“被我说中了哇！帮我办一件事，我给你找一个破解的办法。”徐乐怂恿，“我最近还钻研了一下道家的书籍，其中有些东西很有帮助，特别是对你目前这种状况。”
　　“哟，你家佛祖不爱你三心二意吧！”王玫撇嘴。
　　“自古佛道一家，人家如来佛祖还帮玉皇大帝抓孙悟空呢，何况这一点小忙？”
　　“你要我做什么？”王玫疑惑，徐乐这人虽然话多，但是实在独立。他跟她一样，自初中开始便寄宿学校，习惯于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习惯于不欠别人的人情，如果真的到了跟好朋友开口的地步，想来事情真的就不简单了。
　　徐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将车子停在小巷里一棵大树边上，转头认认真真道，“我在香房里想的最多的还是你。”
　　王玫挑眉，“千万别，我还要挣钱养家找老公养小孩，目前没有出家的打算。”
　　“你看，你有忘不了的旧情人，我自己也有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但是总体来说我们两个都是身体健康思想正常的青年人。最重要的是，我能在你身上感受到勃勃向上的生活气息，跟你在一起佛祖就不会来找我了，所以我想我们两个试一试说不定还挺合适的。”
　　王玫幽幽转头，徐乐整个人长得比较圆润，五官的线条也柔和，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亲切，让人不知觉间就亲热了几分。
　　“徐乐，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说我这个人红尘味道太重了，配不上你飘逸。”
　　徐乐忙摆手，此一时彼一时啊。
　　王玫手不由自主伸到包包里，慢慢地抚摸那块小小的猪肉石。

　　收到林净送出的礼物后，王玫兴奋了整整一个月，每天走路就跟踩在云朵上一样是飘的，更让她兴奋的是林净偶尔会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王玫是一个没有任何隐私的人，谈兴一起来，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自己的祖宗八代连同自己最真诚的心都逃出来给人看，她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对等，直到林净偶然说起“妈妈也挺喜欢吃桔子”的时候才想起来，她连一点也不了解他。
　　“每次看你高高兴兴说自己的事情，就很羡慕！”林净这样说，王玫以为他是在客气，然后才有些愧疚地发现，她实在是太想表现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林净的看法，她一股脑儿把自己的东西不管好坏全部硬塞给林净，而林净居然没有拒绝过。王玫以为林净是在委婉地抱怨她不关心他，于是便放了更多的心思来默默的观察。
　　林净喜欢安静，看书吃饭的时候绝对不说话；林净喜欢干净，身上的衣服沾染上一点灰尘便不自在；林净喜欢旧东西，他手边经常使用的每一件都超过了四年的历史；林净不喜欢谈论自己，更不喜欢谈论别人；林净喜欢角落里照不到太阳的地方，尤其喜欢站在阴影里；林净喜欢观察别人，当他发现王玫的窥视后会不着痕迹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最后，王玫很奇怪地发现，林净的情绪从来没有激动过。
　　“为什么他的脾气会那么好呢？”王玫好奇地问苏苏。
　　“你可以直接去问他，他肯定会告诉你的！”苏苏恶意地引诱。
　　王玫点头，再傻也没有直接问，而是夸奖道，“林净，你真的非常宽容啊，从来没和人计较过！”
　　“是吗？”林净先是不咸不淡地回一句，沉默了一下又笑，笑容里有点奇怪的滋味，认认真真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宽容的人，我很会计较的。”
　　“怎么会？”
　　“要我说真话吗？”林净偏头，突然觉得苏苏提议的赌注很有意思，他其实也很想看当自己不是王玫想象中的样子的时候，她会有什么表情。
　　“你看，大学的男生其实是很蠢笨的。大多数人很脏，不注意个人的仪表，自以为很帅很有个性地穿个拖鞋短裤就四处晃荡，企图引起别人的注意。女生也很奇怪，突然想成为有魅力的女性，于是什么奇怪的衣服都能往自己身上套，看起来很糟糕。每次跟他们在一起，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嘲笑的冲动，不过我只是把嘲笑变成了微笑，你看，效果就变了。”
　　王玫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是张大了嘴巴，最后整张脸都是不可思议地表情。
　　“我的记性很好啊，刚进大学的时候也有人看不惯我，我表面上只笑笑而已，心里还是记得很清楚。我越是表现得宽容，别人自然会抱不平，他的形象更不好，我只要稍稍地挑拨一下他的情绪就是崩溃，很有意思不是？”
　　“你是在逗我？”王玫犹犹豫豫地问。
　　“不，我是想让你了解我！”林净凑近王玫，鼻端是她身上清爽的肥皂味道和阳光的香味，他鼻端的热气喷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激起一个个鸡皮疙瘩，“你看我送给你的猪肉石，表面看起来就是一块完美的红烧肉，其实不过是一块石头。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样稍微聪明一点才不会上当。”

　　王玫摩挲着冰凉的石头，抬起脸冲徐乐笑得开心，“徐乐啊，你不必身入地狱的，等我自己走出来就算你看不上我，我也能抓你去登记领结婚证的。”
　　徐乐有些痴迷地看王玫的笑脸，他不明白，一个如此市侩的女人为什么会有那样宽容又仁慈的笑，一如菩萨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