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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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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曾一杭是被清晨的微凉冻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水榭临水的座位上。他一直困在前世牢房的黑暗里,见到天光还有些不习惯。既而又觉得庆幸与松了口气。脸上湿湿的,他还以为是泪水,坐起来以后发现是湖上斜雨纷纷,一片朦胧别样的湖光山色。雨丝吹进来,打湿了他的脸庞。
回头一看,桌上早已收拾干净,季常不知哪里去了,只有胡沐披着他青色的外衫仍在睡个不停。他再看桌角,差点笑出来:四郎早化作一只狐狸,枕在自己的大尾巴里大睡,时不时还打个呼噜。
曾一杭一夜这么躺着,真是浑身酸疼,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四下看去,哪里还有龙的影子在!不过总算又开始回忆季霖的事,让他着实有些高兴。可原来在天牢还有这么苦不堪言的日子,让他觉得醒来也是件好事,不然说不定会在梦中被打死。
他看着烟雨模糊中的湖面,一时想不清自己此时翻滚的心情,是因为想念季霖,还是在感叹前世的深情。
他突然想,季霖或许不是一去不回的人,生死关头,会出现在自己隔壁的牢房,有赵毓的安排,也有季霖自己的心意。
到底季霖有没有自己喜欢他那般喜欢自己?前世为季霖死也愿意,季霖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闭上眼,想起狐狸所说的昆山,山顶上寸草不生,寒风大作,冰雪遍布,还有巨大白石搭建的宫殿。纵使舍不下季霖,自己的人生也在开始,即便自己与他们相比,有很多事不能做到,却也是有身为凡人的追求。
不用说生意,若是在昆山,这样的烟雨西湖再也看不到了。
他发现他自己在很认真地想同季霖住在昆山的事,转念一想,季霖从没提过要自己与他到昆山去,说不定他也不是个愿意厮守的人。再想想,季霖临走时,是在等自己说什么呢?
与他去昆山?曾一杭这几晚一闭眼,就想季霖是不是在等自己说这句话。
他靠在栏上,仰着伸出头去,雨滴淋在面上,不同于前世的狼狈,倒觉得清明自由。突然,眼前露出一个龙头,把他吓得差些滑在地上。待他稍平静下来,季常已然笑眯眯地坐在他面前。
“季……季公子,你待在上面做什么?”曾一杭喘着气说。
“你不是御龙使吗,怎么怕起龙来?”
“我在梦中才是御龙使,那之前我可是做了二十年的凡人!”曾一杭吓得太厉害,语调也没好气起来。
季常哈哈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季……季常,你如今看起来,比前世爽朗多了。”曾一杭打量了他一阵道。
“是么?我……”季常有些困惑,“那可能你是在华清或天庭见我,人前毕竟有些不一样。”他一手让脑袋枕着,一手放在膝头,手指轻轻动了动,想起什么似地说,“说起来,师兄你才是变得爽朗许多。”
这一点连曾一杭也不能否认,又想如果今生好不容易变得爽朗了,如果去了昆山,与华清又有什么两样?
“那季霖他私下是什么样子?”他好奇地问。
季常愣了愣:“因为是亲兄弟,又总在一起,我觉得他一直是这样子,人前人后,几乎都没有二致。若说真有什么不同,师兄不是应该比较清楚么?”
“我啊……”曾一杭心里想起季霖诱人模样,着实有些按捺不住要笑出来,当然在季常面前不好意思这么做,冷静下来想想性情方面的话……“在你们中魔毒之后我曾见过他,除了前事尽忘,在魔军中行起事来,也和过去一模一样。真要说人前人后,都是那个样子。我有时似乎知他甚深,有时却不大知道他在想什么。”
季常听了,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想什么,冲水里扬了扬手,两个长得乖巧的女子端着洗漱的东西出来,待二人用毕还送上茶来。虽然下着雨,她们衣衫头发一丝不湿。
“我六娘,就是霖儿的母亲,是西海龙王的爱女,颇有些我行我素。早先她并不愿意嫁到西湖来,在西海很是闹腾了一阵,最后还是西海龙王强行派人用法缚了来。当时因为她过来时不断哭泣,送亲的队伍所到之处,都风雨大作,发起了大水。我父王也只不过要借西海之力,与西海联亲罢了,与六娘并没见过几面,这回看她那样子,并不十分喜欢,还觉得惹了麻烦。二人便一直很疏离。后来,我六娘就生下了霖儿。她生霖儿之前,也不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还时常到北海去游玩。有人传说她与北海的龙有染,霖儿就是生在北海上的。父亲听闻她在海上临盆,觉得大为丢脸,却也只好去接她。当时我也同去,漫天惊涛骇浪,母龙刚产完子,很快就被接到后边去了,可却寻不着霖儿。”
“父王当时想,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在海上走走停停,做做样子。我虽年幼,也看出他并不是真心去寻,跟在他后面,看其他人也不怎么卖力,只觉得素未谋面的弟弟很可怜,一定要找到他。可我当时只是一条小龙,第一次出海,因为太过专心找弟弟,竟与父王走散了。”
曾一杭看着季常,想他那么小就在风口浪尖找自己刚刚出生的弟弟,比父亲还要用心,怪不得同是获罪,他可以再回天廷,受到接纳。
“后来,我在海上起起伏伏,也不知怎么唤北海的水族出来,只得随波逐流,当时我十分害怕,想父亲会不会连我也不要了……”季常谈起那段往事,神情上看好像回到小时候一般,“忽然远远看到一艘小船。”
“小船?这么大的风暴,海上怎么还会有船?”
“我一看,就知道是有仙人路过,忙向那船求救。到了船上,见到一个白发老者,问我是不是西湖龙王的儿子。我说是。他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来找弟弟,弟弟刚生下来,就被大浪冲走了。他便往旁边一指,问我是不是这条龙。”季常说到这里,冲曾一杭莫名一笑,“我当时正手足无措,看到旁边有比我孩子,顶多会走路不久,也是湿淋淋的,手里捧着一条滑溜溜的小银龙!我料定是六娘的儿子,一把抢来。”
“那小龙有这么小,和蚯蚓似的。那孩子身上没什么仙气,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捞上来的。”季常用两手的食指比划着当时季霖的大小。
“那孩子不会是我罢?”曾一杭难以置信地问,“老实说我在华清呆得太久也长不大,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老者说:‘他是被渔民的儿子,因为家里穷,就偷偷把趁孩子放进小船,放到海里,祈祷把他送给神仙。正逢我算准今日要从北海收个徒弟,便飘洋过海来寻,看到这孩子,就把他收回来了。哪知渡船行到一半,起了大浪,那孩子不慌不忙,竟跳到海里。别看他这么小,在海里浮浮沉沉却是利落得很,我当时就坐在船里等他,过了很久,他自己又游回来,我把他抱上船,他却从怀里掏出这么条小龙来!’”